夜风卷着丹砂的腥甜扑进殿内,将烛台撞得歪倒,火苗在帐幔间扭曲成狰狞的赤蛇,骤然照亮满地狼藉的紫铜丹炉。破碎的瓷片间,未及成型的丹药泛着磷火般的幽绿,像无数只睁开的鬼眼。奚相走到九龙金榻前跪下,指尖还沾着朱砂色的药粉。皇帝青紫的面容在摇曳烛火下扭曲如地狱恶鬼,七窍溢出的黑血浸透明黄缎被,凝固成暗褐的纹路,恰似丹炉中的鼎纹。“为何”气若游丝的质问擦过龙榻,皇帝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她染血的指尖,“你我同服仙丹”喉间翻涌的腥甜终于冲破唇齿,奚相跌坐在冰凉的金砖上。记忆突然撕裂时空。那年寒山寺的银杏树下,扎着双丫髻的宦新月捧着陶钵走来,阳光穿透她的襦裙,在乞丐脏兮兮的破碗里投下碎金般的光斑。那时她还不是琼林宴上挥毫写“苍生”的探花郎,只是个靠施粥续命的乞儿,却在看见那道光时,以为撞见了渡她出苦海的菩萨。“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啊”她笑着咳血,伸手去抓记忆里那道暖光,指甲却抠进金砖缝隙,“我九岁那年,新月施的那碗米汤,不过是让我多活了二十载。”突然爆发的狂笑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落下,嘴角的血珠如今像极了月贵人消失前那晚,眼角未落的泪。“月贵人何曾在乎过谁?”她抓起案上的鎏金药瓶狠狠掷向龙榻,瓶中滚落的丹丸在皇帝身旁弹跳,发出空洞的声响,“她连自己都能炼作药引,何况是你我?”血沫顺着嘴角流下,“你以为服了仙丹便能长生?看看这满殿尸骸!看看你自己青紫的脸!长生不过是让你多些时辰,看清楚自己如何变成吃人的怪物!”笑声陡然凝在喉间。她踉跄起身时,抓起最后一瓶丹药砸向龙榻的瞬间,药粉飞扬中浮现出月贵人消失前的笑靥。那笑容温柔得像寒山寺的晨雾,却藏着焚尽众生的烈焰。“若不是你贪图长生”破碎的低语混着血沫吐出,她望着皇帝圆睁的双眼,突然发现那瞳孔里映着的,正是当年那个在墙根下捧着破碗的小乞丐,和那个一步步走进阴影的、月白色的身影。“她又怎会”“消失”奚相倒伏在碎瓷与残笺狼藉的地面时,后颈磕在冰凉的青砖上,却忽然想起数年前那个溽暑的午后,蝉鸣绞碎了满庭槐香,她混在仆役队里,挤过宦府垂花门前悬着的销金幡。彼时她尚是个束着小厮巾、腰里别着空酒壶的穷下人,却在回廊转角撞见正在赏花的宦新月。三进院的牡丹架下,少女正被女眷们簇拥着,石榴红的褙子扫过青玉栏杆,鬓边一支点翠步摇随笑声轻颤。宦新月的闺中密友指着牡丹说:“若能长生,便可永远守着这盛世繁华。”那时宦新月笑着摇头:“人间烟火转瞬即逝,正因短暂才珍贵。”原来从偷藏她遗落的绢帕开始,从冒死替她传递消息开始,每一步爬进宦府的泥沼,都不过是想离那束光更近一寸。可如今倒伏在这狼藉之中,才惊觉自己始终是宴会上那个偷望的小厮,看她在权力倾轧里化作镜中虚影,而自己攥着满身伤痕,连拾起她遗落发簪的资格,都在权谋倾颓时碎成了齑粉。龙榻帷幔深处传来锦被摩擦的轻响。宦新月目光落向床笫间,只见帝王痉挛的手指正勾着明黄帷帐的流苏,浑浊瞳孔里映着穹顶蟠龙藻井的金漆纹路,像两尾困死在琉璃缸里的鱼。宦新月又望着窗外如钩的新月,想起住持曾说,弦月虽缺,却自有圆满的时刻。可如今帝王喉间溢出最后一声嗬气,帐外更漏恰好敲过三更。她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才惊觉她们连残月都不如。至少新月尚有盈亏轮回,而她与她,不过是权谋棋盘上两枚被磨去棱角的弃子,连碎在尘埃里都惊不起半分涟漪。意识模糊间,殿角铜钟忽然自鸣。神识渐渐消散,恍惚看见奚相捧着冒着青烟的玉瓶,坐在云雾里笑。隔着迷雾,看着那张与奚魏柚九成相的脸,宦新月大惊失色。恋情实锤◎两人鼻尖相触的瞬间,她能清晰看见对方睫毛上凝结的水雾。◎消毒水的气味像根细针,刺进宦新月混沌的意识。她艰难地睁开眼,白炽灯的光晕在视网膜上晕染成模糊的光斑,眼皮重得仿佛坠着千斤坠。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金銮殿的阴影里,帝王垂死的抽搐、奚相捧着玉瓶的狰狞,那些画面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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