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白观玉寝殿,外头果然早早候着个打杂弟子。贺凌霄的寝室安排在山脚下,好在没跟他原先的住处挨着。当夜他拥着一床薄被仰面躺着,久违地又睡在了九遏峰上,浑身如同千百只蚂蚁爬似的刺挠,翻来覆去不得安眠,三日后顶着两个硕大青黑眼眶去上早课,李鱼远远瞅见他,同他打了个招呼。
晨起读经,习剑,运气——与他三百年的日子一模一样。其他弟子知晓他在披蓑镇的事迹,半是敬畏半是惊吓,不怎么敢同他搭话,只中途又见着了奇葩兄一面,贺凌霄顺口问了一嘴,方知当日事已被玄明真人出手解决,自己就是被他扛回太巽的。
贺凌霄便又想到不知东真有没有被赶来的白观玉斩于剑下,他希望是斩了。这犹如走马灯的一日过完,贺凌霄累得精疲力尽,回了九遏峰,还有更恐怖的事等着他——上峰顶去见白观玉。
贺凌霄愁眉苦脸、心烦意乱地在自己寝室坐了半天,眼看戌时要到,再拖不得,也只好认命取了那本经书,拖拖拉拉地爬上峰顶。九遏峰顶寂静无声,只远远能见白观玉寝殿内透出的一盏孤灯光影。贺凌霄慢吞吞地走到了他门前,踌躇半晌,手抬起又放下。末了正狠狠心打算叩下去,不料手才刚放上去,面前那两扇厚实的、高大的木门便猛地打开了。
紧接着,便有股风从忽从他背后重重拍了他一把,贺凌霄不察,面朝下扑了进去,跪倒在冷硬地板上。身后“砰”的一声巨响,两扇门便又在他身后合上了。
白观玉正正站在他面前,上半个身子隐在昏暗夜色中,看不清面色如何。贺凌霄忙爬起来跪好了,下意识把他方才敲门时准备拜见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弟子陈捡生,求见真人。”
他盯着自己鼻尖,余光中只可见面前白观玉的道袍微蒙着层烛灯映下来的暖色,白观玉的冷漠的声音从自己头顶传下来,沉甸甸地落在他身上,“背。”
背什么,不必多言。贺凌霄早有准备,立时顺畅地将那天白观玉给的经文通篇背了下来,还真一个字也没差。经文背完了,白观玉没有立即点评好或不好,又问他:“今日都做了什么?”
贺凌霄不解其意,老老实实回道:“学了修持论,练了玄武剑第一式,如何练精化气……”
白观玉一言不发,静静听着。待贺凌霄报账似的将自己一天的行程讲完,白观玉还是没说话。
贺凌霄最怕他这样——白观玉在教习弟子上的严苛程度和要求标准基本可以说是恐怖,他不是个会滥用刑罚的人,但贺凌霄挨的罚绝对也不能算少。过往大事小事要算账时,等贺凌霄一一说完,白观玉常常沉默不语。沉默不语,但又要定定看着你,每每都叫贺凌霄在这片死寂中冷汗淋漓地把自己可能算得上是“错”的事在心下列出来,所以领罚时总是会真情实意地觉得是自己活该。
于是现下贺凌霄也习惯性在心底将自己说的话过了一遍,左右没找着什么不对。天黑透了,屋里只燃了盏夜明灯,在这空旷的大殿中简直是杯水车薪。贺凌霄垂首跪着,心下惴惴不安,终于等着了白观玉一句,“起来。”
噎在他喉咙的那口气这才平缓地顺下来了,贺凌霄依言站起,白观玉道:“坐下。”
旁边地上放了一个软垫,贺凌霄不明所以,乖乖坐下。下一刻,便有只冰凉的手抵住了他的脊背,磅礴真气刹时冰锥子般刺进他的骨髓,力道并不轻柔,贺凌霄犹如在数九寒天被整个人按进了冰水中,冻得剧烈一哆嗦,开口道:“真,真人……”
“凝神。”白观玉的声音毫无温度,“我现下会疏开你的经脉,你仔细感受着,沉心静气,开阖脉络,灵息牵发形海,勿囿于外。”
此话说完,那股迫人真气便潮水般灌进他体内,猛烈渗透他的经络,万千根针扎的刺痛。贺凌霄只觉自己骨髓都结了层冰,面上失了颜色,绞出细密冷汗来。
白观玉这分明不是助他开脉,真气走势如此横行霸道,将他全身经络丹髓洗了一遍——是在祛除他先前沾染上的邪气。贺凌霄面色惨白,有心想逃,又不太敢动,忍着剧烈刺痛受着他的寒气,脊背僵硬,双拳攥紧,受不住地打着细小颤栗。
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奇经八脉走了一遍,忽缓缓平息下来,偃旗息鼓地汇聚在一处,向着他的心脉而去。
昏昏沉沉的贺凌霄刹时一激灵,眨眼间明白了白观玉是要做什么,猛地转头,却只看到了白观玉冷漠的,毫无温度的一双眼。
下一刻,体内那股才消停没多久的真气猛然涨大,电光火石间刺入了他的心脉,直直探寻至最下,天罗地网地扼住了藏在那其中的一小股气,恶狠狠往外一拽——!
贺凌霄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是藏在他体内的妖力,被密实地裹在他的心脉中。白观玉此举不亚于将他的心脏整个对半劈开,如被狠狠碾碎、揉捏的剧痛从他体内爆发开,顺着脊椎骨直刺天灵盖——那是一种剥皮抽筋,摘胆剜心都不足以形容的痛苦。贺凌霄浑身痉挛,身上衣袍顷刻间被冷汗浸透了,四肢并用地想逃,却被白观玉另一只手从后扼住了脖颈,将他死死摁在了地板上。
台上那盏夜明灯被他挣扎间碰倒,顶上发光的圆珠骨碌碌滚去了大殿角落,浓厚漆黑转瞬吞噬了二人。白观玉力道并未减轻半分,贺凌霄岸上的鱼一样挺起腰,只觉有把淬冰的刀捅进了自己心口,尤还在狠狠打转。他还以为自己是要死在白观玉手下了,无法言喻的痛苦下,贺凌霄无法自控地连连惨叫出声,两只手竭力去掰白观玉摁在自己后脖颈上的手,“……真人……真,真人……啊!啊!!!!!”
数道鲜血从白观玉苍白的手背落下来,是被痛苦中的贺凌霄生生抓破了。白观玉神色未变,只看他淡漠的脸色,谁也想不到他手下是如何摁着一个还未开脉的小弟子,那动作简直是在凌迟。
那股妖力攀得紧密,是和他血脉连接在了一处。白观玉的真气竟无法将之扯出来。抵在贺凌霄背上的手更用力一分,体内真气猛地涨大,更用力一分探去他的心口。贺凌霄再受不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白观玉的钳制,扭身便是一拳!
——咚!
这石破天惊的一拳头还真就精准地落在了白观玉的脸上,白观玉此生估计还从未被人打过脸,可能也是没想到贺凌霄会有此举,所有动作顷刻停住了。
这一拳完全是出自本能,等这声清脆声音响在空旷大殿中,再回声至贺凌霄耳朵里时,他这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做了什么。
趁着白观玉没反应的功夫,贺凌霄连忙从他手中滚出来,手脚并用地离他远了些,警惕而悚然地瞪着他。
白观玉终于有了动作,他很慢,很慢地抬了头,目光仍是淡而无波澜的,直直看向了贺凌霄。
那颗夜明珠早就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眼前所见皆是黑漆漆的,白观玉整个人蒙在夜色中,神色不清。看得贺凌霄不寒而栗,心下刷凉,脑中只余一个念头:完了。
紧接着,便有一阵强风凭空而来,不由分说将贺凌霄整个人吊起,狠狠拍在墙壁上。白观玉直起了身,拂霜剑显了形,悬空停于他身侧。
下一秒,骇浪剑气铺面,疾如雷电直冲他而来。
贺凌霄不躲不避,也实在是避不得,眼睁睁看着。拂霜却又在他眼前咫尺地停住了,只要再稍稍往前一厘,就可整个刺穿他的眼球。
“你身为妖邪,还敢上太巽来,是要找死?”
白观玉的声音毫无起伏,其下却又暗藏危险。贺凌霄心想他果然是发现了,何时?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露出过端倪。但看他先前举动,并非是要立即将自己斩于剑下,而是要将妖力从他魂魄上剥出,好变得个干干净净不参杂质,融进“贺凌霄”的魂魄中去。
可这妖力是他生下来就有,哪怕是三百年前他也并非是白观玉口中“干干净净”的。贺凌霄抬头看他,胸腔内还在丝丝隐痛,拂霜剑悬在他面前,叫他眼睫毛眉毛都结了层薄薄白霜,他道:“……真人恕罪。”
拂霜剑气轰然变重了。
迫人的威压将他严丝合缝地嵌在墙上,还在不断缩紧,像是要将他五脏六腑都挤压出来。贺凌霄艰难地吸取着那点稀薄的空气,咬牙道:“真人……是要杀弟子?”
白观玉冷声道:“我杀不得你?”
贺凌霄却敛了声,再未辩解或开口求饶,紧蹙眉头闭上了眼,唇边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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