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一愣,忙笑,“怕什么,你们又不是外人,难道还会跑到王大人跟前告我的状?”
庾祺笑了笑,正好走出巷子,看见对过街上有家较为奢华的酒楼,他指着道:“午饭还没吃,我看就由张捕头做东道请我们,横竖今日的饭张捕头自可以找人销账。”
张达听见他这话一阵心虚,难道给他看出来了?
才刚往孙家来前,他进衙门向别的衙役打听孙家的地址,给叙白听见,问了他两句,他就将此案大约与王大人有关的话回禀了叙白。叙白本来先前主张此案无需口供也能定罪,但听了他的话后,竟笑着改了主意,说是此案一定要办实,证据口供缺一不可。
近来张达也有所耳闻,听说昭王这回到南京是因为朝中有人弹劾王大人,叙白一向与王大人不睦,看来他是想抓住良机。
张达因道:“不如大人和我们同去问孙宽?”
叙白却含笑摆手,“既有庾先生在,我就不必去了。”
张达知道他一向对庾祺有些忌惮,起先还以为是因他将来要做庾家女婿的缘故,忌惮长辈原是情有可原,后来渐渐发觉又像不是,他仿佛对庾祺另有顾忌。
嗨,反正这都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不过是个粗人,转不动他们那种心眼,只管听命办事就是了。于是他笑着应下庾祺,带头朝那酒楼里走去,一坐下便十分豪迈地吩咐活计只管上些好酒好菜。
杜仲凑来脑袋,“唷,张大哥发财了?”
张达不好意思地看一眼庾祺,将大手一挥,“你别管,只管吃你的喝你的,反正不要你会账!”
庾祺没言语,只管低着头好笑,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案子查来查去,倒成了替叙白查的了。或许应当说是替他身后的昭王而查,王山凤一向依靠着二陈,昭王显然与二陈势不两存。
店家先送了几碗冰镇酸梅汤解暑开胃,九鲤马上端起来饮了半碗,捻帕揩着嘴道:“这孙宽不肯说,还是只有叫那梁祖跃开口。”
张达旋即叹着气接嘴,“这就更难了,那梁祖跃的嘴就跟缝上了似的,烧火棍都撬不开。”
庾祺因见九鲤面上带着些松快的笑意,便笑,“看来你是想出什么法子了?”
九鲤将眼珠子转到他脸上,手扇着缝,一派得意,“不告诉您。”
当夜,三更的梆子一敲,反将那梁祖跃迷迷糊糊敲醒,他费力地翻平了身,一摸前额,前夜撞墙的伤口虽给包了起来,却还隐隐作痛。这两日连醒着也是昏昏沉沉的,想必撞得不轻,偏又没能要了命,他望着顶上的残缺的几片瓦酸楚又无奈地笑了两声。
这几间监房现今只押着他一个案犯,一笑便有回声,显得四下里空旷又寂寥,黑得看不清监房的栏杆,只从那残缺的瓦洞中渗下来几束冷森森的月光,渐渐地,月光中似有片片花瓣飘落下来,那颜色红得十分诡异。
他撑身起来,走到月光底下伸手接来一片,他捻了捻,花瓣顷刻在手心化作一滴冰凉的血,他还在低着头细看的工夫,又有片花瓣落在他肩上,也化作血渗进他的衣裳里,如同根冰针扎疼的皮肤。
他猛一仰头,一滴,两滴,三滴——滴滴答答打在他脸上,同时仿佛听见有个女人用凄冷的嗓音唱起缓慢的扬州小调。
唱了两句突然又戛然而止,紧接着忽听见
背后“嘻”的一声,那女人在笑!
他猛一转头,正对上个女人鲜血淋漓的脸,逼得人汗毛倒竖。这脸近近地,恍惚朝他咧开嘴朝他一笑,牙上沾着血,红的发黑,白的发青,轻轻唤了声“跃郎”,便消失不见了。
他陡然回神,朝四周乱看,“是谁?!”
角落里黑魆魆的久无人应,正以为是看错了,忽然肩膀上从背后搭上来一只手,这手冷得像冰,瘦如细骨,他迅速回身,背后并没有人。
他呆了会,突然反应过来,忙跑去抓住栏杆朝过道里喊:“狱卒!狱卒!”
周遭除了隐约的回音,并没人应,顷刻见那长长的过道里闪显一个女人的身影,眨眼就消失了。此刻他只觉后脊梁发寒,似有阴风惨惨,他斜着眼角往肩后看,方才过道里闪现的女人好像就站在背后!
“跃郎,你为何不敢看我?”
这声音尖尖冷冷,又缓又平,他紧闭上眼睛,怕看见她那张血淋淋的惨白的脸,“翠莺,翠莺,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她在背后冷冷轻笑一声,“是王山凤害我,与你何干?”
“是我,是我!我不该让你去见王山凤,可我没办法,”他渐渐耸着肩膀哭起来,“我没办法啊翠莺,我不知道那个匣子会犯忌讳,王山凤一定不会轻易饶了我,可是你不一样啊翠莺,王山凤对你有些意思,我以为他不会为难你,我以为只要你跟他说两句软话就行了,我没想到他会以此胁迫你委身于他,翠莺,是我软弱。是我无能,是我害了你——”
他两手抓着栏杆,一面哭,一面滑缩到地上去,高高的个头逐渐在淡淡的月光中缩成了一团阴影。
前面缓缓游来一盏灯笼,将这团阴影照亮了,也照着庾祺半笑不笑的脸,“越是凶恶的人,往往也极懦弱。”
梁祖跃一抬头,早是血泪糊了一脸,他见栏杆外头站着三个人,又忙扭头往后看。
那“女鬼”正用帕子擦着脸,擦干净了撩开长发对着他讽刺地笑笑,“人家都说你对亡妻情深义重,可她若真出现在你面前,你连瞧也不敢瞧她一眼。”九鲤将帕子丢在地上,走去那砖石砌的硬床上坐下,“翠莺到底是怎么死的?”
梁祖跃身子一歪,瘫软在地上,眼睛渐渐涣散,目怔怔地不知垂向何处。
翠莺到底是怎么死的?这问题他逃避了三年,总是不愿去细想,唯恐归咎来归咎去,责任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他总对自己说翠莺是王山凤害死的,哄自己三.四年之久,慢慢把自己也哄得稀里糊涂。
但此刻,他知道再也骗不了自己,他痴呆呆地笑了一声,旋即慢慢说起来,“那年,我和翠莺从扬州搬到南京来,以为金陵繁华,名仕荟萃,我的点螺手艺在此地必不会被埋没,所以我耗尽家底在平溪街上开了家铺子,不做大件,专门做些小巧精致的陈设物件——”
平溪街上多是些南京城内官员名仕的府宅,梁祖跃夫妻二人在此开店,原是指望能得达官贵人青睐。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那日,王山凤乘软轿归家,撩开帘子见这铺子里摆着些精致的妆奁盒匣等物,凑巧再过一月是陈贵妃生辰,他有一件顶好的蓝田玉要敬献,正缺个像样的匣子装它,便下轿走到这铺子里来。
梁祖跃见他有些做官的架子,又看门前那轿前挂着县衙门的牌子,已猜到他是江宁县内要紧的官老爷,不敢慢怠,忙将其请进内室入座,“不知老爷想打个什么物件?”
“打个装东西的匣子。”王山凤瞧过前头那些玩意,倒十分信得过他的手艺,干干脆脆地细说下尺寸,另嘱咐道:“我这是用来装一件要紧的东西,是要送到宫里去的,可务必要精细好看为上,不怕花钱。”
梁祖跃忙问:“老爷要个什么花样?”
恰值有个花容月貌的年轻妇人端了茶果来,王山凤眼睛一瞟,便看住了,随口道:“你看着办,只一样,不能是市面货,要外头难寻的。”
梁祖跃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稍稍向旁一站,挡住了他的目光,迎面作揖,“老爷放心,我做出来先请老爷过目,如不满意再另做就是。”
这王山凤倒也干脆,丢下定钱约定了期限就走了。
这日起,梁祖跃便撂下别的东西不做,只用心专研如何做这匣子。翠莺瞧着好笑,“这种东西你也不知做过多少件了,怎么独独对这件如此上心?瞧把你愁得,汗都出来了,快擦一擦。”
他接过帕子笑起来,“你不知道,我打听过了,前日来的正是本县县令王大人,我听他说这东西是要送进宫去的,你想,若是我的手艺送到宫里,给宫中的贵人瞧中,我岂不就要名扬天下了?”
翠莺听只掩嘴一笑。
他扭过头提起眉来,“怎么,你不信我的手艺能给宫里的人瞧中?”
她笑着摇头,从他手上拿过帕子轻轻揩他自己没揩去的汗,“我自然信你的手艺,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老天爷不肯成全,你也不要灰心。我倒没你想得长远,我只想着咱们这铺子里的生意能维持得走,有口饭吃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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