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姑娘就有所不知了,顺子是负责报时辰的,巡查是有定例,不过当夜青鸟阁夜宴,有许多宫外的皇亲国戚进来,自然小太监们也忙些,像顺子这种只管报时辰的也会被派出来巡查巡查。”
庾祺回首道:“通常宫外巡查都是至少三五个人,敢问公公,宫内太监们巡查是什么规矩?”
沈荃道:“按规矩是三人一队,不过当晚人多事杂,所以有两个小太监好容易得歇,就躲了个懒,叫顺子一人来巡了。”
庾祺轻轻一笑,“这顺子倒很勤谨。”
或许连这顺子也压根没来巡这一回,只是要替人做伪证,所以才说来巡过,九鲤一寻思,便也嘲讽地笑一笑,不过当下不提,照旧与庾祺分头在园中各处查看。
沈荃只跟着九鲤转,怀抱拂尘歪着脸,见她一脸专注认真,忍不住感慨,“你这专心致志的模样,就像全姑娘就站在我面前似的。全姑娘做事也是极认真的一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她不是男人,要是男人,早就考个功名做官了!”
闻言,九鲤踌躇片刻,稍稍直起腰来,“公公,我知道您说的这位全姑姑是我母亲,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我和叔父心里早就十分清楚了,这事是瞒不住的。”
沈荃笑而点头,“那你爹是谁,你那位叔父没告诉你?”
她摇摇头,“连他也不知道,他说我娘从没提过,而且当年在全府,我娘也从没直言承认过我是她女儿。不过我这模样也不必说了,您看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扭头朝他又看一眼,“沈公公,您从前和我娘很熟么?”
沈荃抱腹笑道:“那时候你娘就跟你一般大,常往王府去传先皇的口谕,我们倒是常说话。你娘看着娴静和软,却是个最要强不过的人。”
九鲤暗想,从前皇上还是王爷,这沈公公在王府就侍奉,倘或常与她娘有来往的话,一定是皇上的意思,说不准在两人之间传递口信或东西,二人的私情他最清楚,所以才对自己如此亲切。
正想到此节,忽然听见庾祺踩着雪走过来,“出去吧。”
九鲤扇扇双眼,“不看啦?”
“这园子被打扫过了,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一行往外走,沈荃散淡笑道:“这是宫里头,不是外头,不可能留着个案发地等案子查清再收拾,案发第二天邹大人秦大人来查过后就叫人收拾过了,连那些沾着血的土都挖出去了。”
九鲤惊叹一声,“土翻一翻就好了呀,怎么还要挖出去?”
“贵妃娘娘血养出的花有腥气,所以吩咐连土也挖了。”
九鲤暗暗撇嘴,朝前一瞧,婠笙与几个宫人还在那亭子里坐着呢,这么冷的天,亏她坐得住!三人不得不进去回话请安。
婠笙换了个珐琅鎏金汤婆子抱在腿上,似乎是有意在这里等着他们,一听脚步声便朝几人稍稍转过身来,问起查检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38章出皇都(廿二)
庾祺正要答话,婠笙那纤长的手却抬起来朝他身后的九鲤一指,“让这丫头说,她既随你进宫查案,想是有些本事,倘或有什么线索,她也该看得出来。”
九鲤向旁看沈荃,见沈荃朝她暗暗使了个眼色,只得上前福身,“回贵妃娘娘的话,那园子早叫人收拾过了,连土都翻了一遍,就是有什么线索,眼下也找不到了。”
不想婠笙脸色一冷,斜上眼来,“你的意思,是嫌收拾的宫人多事,还是觉得有人刻意破坏现场,阻扰查案?”
此言一出,庾祺沈荃皆有些惊恐,暗中忙看九鲤。九鲤虽也慌张,倒很快镇静下来,窥一眼婠笙的凌厉的脸色,愈发觉得这陈贵妃是做贼心虚。
这话可不敢说,她只将双膝一软,跪到地上连声分辨,“民女不敢有这个意思!民女再不懂规矩也明白,这后宫之中,多少贵人娘娘住着,哪能见得那些血啊死人的不吉利的东西?自然先收拾了要紧。这里没线索
,还可以到宫外查验尸体,请娘娘放心,一定会有别的发现!”
她这一跪,陈贵妃方懊悔性急,又化开微笑朝左右睃睃,“瞧我把这姑娘吓得,快搀起来。”
待九鲤起身,稍显和颜悦色道:“你是民间来的,得皇上特许在宫中走动,我方才不过是想提醒提醒你,可别说话得罪了人,这宫里头可不只我一个娘娘,再者说,那些宫女太监也不好惹,宫女闹出人命,谁不是人心惶惶,都怕怀疑到自己头上,恐怕他们听了多心。”
九鲤忙垂首认错,“民女不会说话,请娘娘责罚。”
“这就言重了。”
说着,婠笙朝边上伸出胳膊,那宫女蕴儿忙托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凳上抚起来,一个小太监接过汤婆子,另一个宫女替她戴上暖袖套,九鲤见她这架势是要走,忙站到一旁去。
她笼着白狐狸毛暖袖搭在腹前,要走时,又瞥着庾祺,“听说你原是个大夫,极擅验尸,比仵作还厉害?可惜这回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姝嫱的尸体早叫她宫外的父母接走了,如今只怕都回了家乡入土为安了,你若要瞧,我叫人去她家乡,再把她的尸体刨出来送到京城。”
庾祺微微抬起额头,看见她稍有些得意的侧脸。他只得将眼波一转,垂下头,澹然道:“那些话都是旁人客气,草民愧不敢当。既然先前有仵作验过,草民只看案卷便是,不敢惊扰死者,更不敢劳烦娘娘。”
婠笙转动脖子斜他一眼,慢慢点一点头,方款步出亭,一双半高底的绣鞋踩得雪沙沙作响,那声音像在人心里,使人在岑寂中微觉不安。
隔会她朝身后瞥一眼,蕴儿立时上前,她凝着眼低声问道:“那个顺子回宫没有?”
蕴儿摇头,“顺子痢疾初愈,刻漏房管事的公公怕他没好完再过了病气给人,特许他在胡同里多歇几日。”
“一会打发个人去告诉陈嘉一声,务必要管好这个顺子的嘴。”
蕴儿又凑近了些,“娘娘要是不放心,不如让这个顺子永远开不了口。”
婠笙斜她一眼,“不好,皇上刚命这个无官无职的庾祺来查此案,就是要对百官以示公允,这个节骨眼上要是证人死了,皇上少不得会疑心到咱们陈家头上。”
“娘娘虑得是,即便他不死,他的口也开不了,他的爹娘已被二爷接上京押起来了,就是再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乱说话。”
婠笙默然走到路径蜿蜒处,扭头一看,亭子里早没了人,循路望去,见三人的背影是朝着青鸟阁那头去了。
皇上这时候许了这庾祺如此大的特权,还叫沈荃亲陪,到底是相信昭王清白,还是做给百官看?真是叫人愈发难揣摩。
那厢沈荃领着庾祺九鲤到青鸟阁转了一圈后,便叫小太监送二人出宫,一面折去玉乾宫回禀周颢。周颢正在殿内关着门与一班大臣议事,仔细一听,像又是为立太子的事。
因近年龙体欠安,朝中大臣急于早立国本,未免宫内宫外动荡不安。自从陈贵妃之子出生后,皇上膝下有了一亲生皇子,原来支持昭王之人自然不敢再直言立昭王为太子,不过每逢有人提议册立小皇子之时,这班人多以天命太重而皇子年幼,早早册立太子,只怕有损金体为由反对,况朝堂早有议论,先皇太子原本年幼时生龙活虎,正是自册立为皇太子后才日渐孱弱多病,焉知不是天命太重之故?
众大臣相争一年,倒是二位国舅道:“皇子年幼,皇上正值年富力强,将来不知还会生下多少位皇子,到时候从中挑一位经纬天地之才,这才是朝廷之福,苍生之福。”
好听话自然是如此说,可谁不知道皇上龙体有恙,又是四十多岁,将来即便还能生,谁能说得准到底是公主还是皇子?就算得了位皇子,比眼下四皇子又要小几岁,算来算去,这皇太子之位多半都是四皇子的,所以两位国舅爷自然可以把话说得冠冕堂皇。横竖因两位国舅爷这话,此事搁置了两三月未议,谁知眼下却因姝嫱被害一案又被大臣提在口里。
内中有人道:“此案诸多蹊跷,依臣之见,终是为太子之位有人心乱不定,生此毒计陷害昭王!当年先帝在位时曾有明旨,将昭王过继给皇上为子,先帝曾说,平王论公,是为国而战,为私,皇上当年是皇太子,平王是为手足而战,太子当以平王之子为亲子。皇上,此刻昭王被冤,案情不明,若册立四皇子为太子,只怕有违先帝之意啊,请皇上三思!”
周颢靠在椅上沉默不语,见状,有人驳道:“张大人此言差矣,既然案情不明,怎么就认定有冤?若按张大人的意思,是因为太子之位空悬而招致人心不安,那此时奴册立四皇子为太子,正可以稳定众朝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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