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他看得明白,既然话说到这里了,遮遮掩掩反而显得太过虚伪,叙白索性承认,“先生说得对,我既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为了我大哥的夙愿。”
“怎么又扯上你大哥了?你大哥齐叙匀已经死了,怎么,你还要拉他出来替你担点责任?”
叙白咬紧腮角,闷了一会,又道:“先生看到了,齐府现今成了什么样子?自从祖父和父亲在南京先后离世,重振齐家一直是大哥的心愿。为了这份责任,
他像父亲一样督促教导我,我们兄弟二人悬梁刺股埋头苦读,大哥十九岁考中进士,我十七岁一样进士及第,可有什么用?!”
说到激愤处,引得九鲤扭头看着他。月亮升到头上了,两只灯笼放在太湖石下,她从微弱的光线里看清他红了眼眶,目中闪着泪光。原来能惹出他几分真情实意的,从不是男女私情。
她有些讶异,随后又觉得这讶异没道理,庾祺早告诫过她,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人。
叙白接着道:“皇上这些年一直对齐家心存芥蒂,不过是因为当年祖父劝谏皇上宽恕丰王,免得手足相残,赶尽杀绝被世人诟病!俗话说忠言逆耳,可当今圣上自幼就狠戾不仁,刚愎自用,他不但听不进去,还对齐家怀恨多年。你们以为陈家能得宠只是因为陈贵妃的缘故么?是先有陈家得宠,后来陈贵妃才被选入宫的;你们以为二陈能把持朝政是二陈老奸巨猾,可若有明君当政,如何能常年容得下这些奸佞之臣?”
庾祺散淡一笑,“你这些话叫别人听见,可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叙白面向池塘反剪双手,“就是杀头我也要说,皇上登基前十年,的确励精图治,创下不少福国利民的功绩,可要做明君,是一日易,千日难,近些年皇上精力不济,便开始鼓衰力竭,怠懈朝政,逐渐引得朝臣们怨声载道,于是皇上就借二陈之手,罢黜谏臣,残害忠良,二陈不过是皇上骄倦暴戾的挡箭牌罢了——先生说我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不错,我既是为自己的前程抱负,也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天下苍生九鲤没瞧见,又不是做官的,哪里有天灾人祸也不会禀给她听,更不清楚朝廷如何仁政德治。不过这一年在南京,的确是见过许多不公之事,南京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又如何?
她正想搭句话,一瞥庾祺瞪来一眼,只得把话咽回肚里。
少刻庾祺笑道:“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又帮不上齐二爷什么忙。”
叙白牵动嘴角淡淡一笑,“我说这些,是想先生和鱼儿不要因为对我存有芥蒂,就对王爷抱有偏见,我希望先生能公正查明此案,还王爷一个清白,有王爷在,天下百姓就还有希望。”——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142章出皇都(廿六)
原来寒天冻地里约人出来说这么些话,不过是怕她和庾祺因杜仲的死对他心存芥蒂,查案时失了偏颇。
九鲤看着叙白侧脸上挂的一点笑意,觉得一股阴绵绵的寒意。她见庾祺微笑着不搭茬,便道:“你放心好了,我和叔父是不会公报私仇的。”
叙白笑着睇她一眼,又斜一眼庾祺,“才刚我们大家一起说话,我听先生的意思,好像不大认同此案是陈贵妃所为。先生不是要替杜仲报仇么?杜仲是被陈嘉所杀,只要陈贵妃失宠,二陈也得跟着失势,说不定陈嘉从前的所作所为也会被追责。”
庾祺抱着胳膊朝后仰一仰身子,徐徐站起来,“不是我想认定陈贵妃是真凶她就能是,还是要靠证据说了算。至于仲儿的仇,我肯定要报,怎么报,我想和你齐二爷无关。齐二爷既然能见死不救,对仲儿肯定是没多少情分,这时候关心他的身后事,不得不叫人多心,以为你齐二爷想利用我们庾家的仇来除掉陈氏一党。”
听了这番话,九鲤方渐渐领悟过来,朝叙白瞪大了眼,“你是想我们把贵妃当成是真凶?这又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叙白眼皮一跳,忙分辩,“我没这个意思,我不过是怕杜仲的事影响你们的判断,所以——”
“齐二爷不必多说了,该怎么判断是我们的事。”庾祺笑了笑,掉过身朝上头小路上走,一面叫上九鲤回去。
九鲤拍拍斗篷,赶紧跑上去,走出好一截再回头去瞧,池塘边是一地霜白的月光,已不见叙白的身影了,只有个灯笼朝相反的道路虚游而去,橙红的光晕内,隐隐瞧见叙白的半截胳膊半只脚,如同夜里一个残肢断脚的鬼。
寒风一吹,她打了个冷颤,忙把两边斗篷拢一拢,提着灯笼赶到庾祺身旁来,暗中也感觉他脸色不好看,便低声道:“我以为他只是想和我解释杜仲的事,这才来的。”
庾祺斜下一眼,沉着声气,“你想他解释清楚了,从此你们又能没有嫌隙地交往下去,是不是?”
“我没这样想。”
“没这么想?那你天寒地冻跑出来听他解释做什么?有什么可解释的?仲儿不是他杀的,在律例上,追究不着他什么责任。可他见死不救,这样的人,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他顿住脚,转过身来对着她,“你这些日子和他摆脸色,是摆给他看的还是做给我看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九鲤也跟着站住,抬头瞪着眼,“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哪里就放不下他了?是您乱猜忌!”
“我猜忌?”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间,他又抬步朝前走了,“我知道,你一直被我养在乡下,长这么大,除仲儿外,从没有和年轻男人交往过,好容易长大,到了南京来,我管你还是管得很严。哼,孩子家越想管越是管不住,你认识了齐叙白,觉得他不但年轻,还很英俊,你十七.八岁的姑娘看见他,难免心摇神荡。从前我说他这个人不可靠,说了多少回你都不听,不就是这个缘故么。”
从前的确如他所说,可事到如今还这么看她,当她什么人了,难道以为她脑子里就只装着儿女情长,弃和杜仲的姐弟情份于不顾?
她忙疾步跟上来,“不用您再嘱咐了,我这回也算看明白了,齐叙白那个人天性凉薄,交不了朋友,他娘他大哥死了也没见他有多伤心!他一心只想着他的前程!”
庾祺反剪起双手,勾着一边嘴角冷笑,“要是他心里除了前程也有你,你是不是还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才不会!”
“不会?那你还跟他风里来雨里去地上京做什么?不就是笃信他害谁都不会害你,不就是相信哪怕他待别人再虚伪,待你也是真心?你今日对他的失望,不过是看清他没拿你当多大一回事。”
说着轻蔑地睨她一眼,自顾摆头,“我也看明白了,像你们这年纪的姑娘,不管怎么管束,多多少少都要上点男人的当,你娘那么聪明,当年不是也上了皇上的当?”
说着说着身边没了动静,他走出几步后才发现九鲤竟然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她提着灯笼在后头偏着脸站着,像是在那里置气。
他冷冷一哼,低呵一声,“你还有脸生气?还不快走!”
她瞅过来一眼,又撇开脑袋,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弹。庾祺也站在前头同她僵持,过了须臾,她猛地打个喷嚏,他狠吁口气,只得走回去捏住她的膀子半拖半拽地拉着她走。
回来客院东屋,他将她往屋内一掼,扭身阖上门进来,“这时候你还有脸跟我耍脾气!”
九鲤揉着左边胳膊,委屈地朝他瞪着眼,只顾呼呼喘着气。
“你还觉得委屈?你还有脸生气,要不是你上了齐叙白的当和他跑上京,仲儿怎么会跟你离开家,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如今仲儿尸骨未寒,你就在这里深更半夜跑出去见齐叙白,对不对得起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话音甫落,空气突然冻结住了似的,外头的风声也静止了,他一时又懊悔不该在气头上说出这番话,可是对着九鲤难以置信的目光,他却避开了眼,侧过了身将双手反剪起来。
九鲤渐渐眼皮一松,滚出几滴泪来,掉身向罩屏内走了,走到墙下的长案前,横着胳膊把泪一揩,背对着他低声道:“我知道您心里一直在怪我,今日不过是在借题发挥。”
他听出这声音在颤抖,心头忽然抽缩一下,垂下双手朝她走来,“我不是这意思——”
“您就是。”她转过身
来酸楚地一笑,“我早就说过了,我就是想知道他对杜仲的死作何解释,您非得乱七八糟说什么我在意他心里有我没我的。您这么说,把我和杜仲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看成什么了?!我再没心没肺,亲疏远近还分不清么?您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在您看来,我就什么正行没有,只惦记着男女私情?”
庾祺望见她这一笑,益发心痛了,这么多年,倒是头一回拿下长辈架子和她认错,“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说你,都是我气头上的话。”
她见他低着头,一颗心更是又酸又涩,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就算是您气头上说出来的,也是有道理的,要不是我,杜仲这会还在南京好好看铺子呢!从小到大,他受罚也多半是受我的牵连,是我对不住他!”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被弹幕养大的翔阳 大周谜案录+番外 废太子的格格日常(清穿) 谁是No.1 你知道的太多了 在无限流里开马甲 再遇港雨[破镜重圆] 锁骨吻痕[先婚后爱] 娇软雌性会疗愈,兽夫深陷修罗场 主母生存指南 知名废物向导但万人迷 菟丝花她三嫁了 哈雷彗星伴我升维 [崩铁]第四天灾造神计划 社恐审神者在柯学世界 我用术式玩坏时间线 明月渡剑 三世首辅,躺平种田 满朝文武都想做我娇夫? 1992 矿场家属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