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具没上油的机器人,连脑子也生锈了。她呆坐良久才将灵魂聚拢,恢复神智,掀开被坐了起来,慢慢打量这间屋子。整洁,寒酸,老旧,胜在干净,十分干净。床尾放着一台落地扇,扇叶上没落灰,擦得很亮。衣柜、书柜和书桌都是松木材质,颜色已经褪去原本的温暖金棕色,变得微微发暗。边缘也有些磨损,处处可见划痕,但铅尘不染。窗户旁放着两盆仙人掌,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床头躺着一只头戴蝴蝶结的粉色小熊雪莉玫,墙上贴了几张韩国偶像和动漫海报,身下的床单也是淡粉色小碎花,这大概是个年轻女孩子的房间。她两只脚落地,触到冰凉的地砖上。也不知铺了多少年,青灰色砖面都泛黄了,还有几块裂了缝。走进客厅,依旧是那个寒酸样子,一张沙发,一张茶几,一张电视柜,胜在干净,井然有序。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气息,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九十年代电视剧里的家庭。窗外天气阴沉,青灰色的天空跟地砖一样,泛着冷光,大概快要下雨。她模模糊糊记起昨晚的情境,有过一场短暂的半梦半醒。那时她睁开眼看到一个颠倒的世界,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机油味。那男人的肩膀硌着她的胃,发疼到想呕,她一难受就想睡觉,于是又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也不知被谁扛着。不过无所谓了,带她去哪儿都行,下地狱也无所谓。这时候觉出口渴来,她转了半天,在厨房找到冰箱。打开来找水喝,除了两罐青岛啤酒,一盘剩菜,什么都没有。连矿泉水都没有,那喝什么?她只得找个杯子接水龙头的水喝,一入口又吐了出来,满口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喝不下去。那是不是应该烧开了喝?她拿不定主意,也不想烧水。又回到客厅,终于在茶几上发现一支水壶,连喝三杯才解渴。不困不渴了,她坐到沙发上,蜷起双腿,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想了半天,死,也不敢死。活,又不知道怎么活。也许只有回去,不生不死地待着。她起身出门,浑浑噩噩地往楼下走,一直走到春水街最繁华的地段。春水街是这个庞大城中村的命脉,如同枝蔓横生的血管,看似杂乱无章,却处处畅通大道,在城市日新月异的繁荣中另辟蹊径。这里遍布物美价廉的店铺,还保留着一些快过时的营生,比如专门改衫的裁缝店,维修鞋子的鞋店,一张板凳一面镜子的剃头匠,五毛钱一串的麻辣烫,十块钱一曲的莎莎歌舞厅。当她经过一家面馆时,闻到充满油气的焦香,才终于觉出饿了。面馆老板在门前炸锅盔,将一个个面饼放入油中,翻来倒去煎炸,很快变得焦黄。一抬眼发现女孩直勾勾盯着,不加掩饰地发馋,笑着问:“妹儿,要不要来一个?现做现炸的。”她不予回应,仿佛没听到。老板也不介意客人只看不买,他乐于秀娴熟的手艺,揭开煎盘,将锅盔一个个竖着码放在炭火炉壁上,再盖上煎盘烘烤。店里天花板上吊着一台小电视,正播放一起刑事案件新闻。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被打拳击的丈夫,一拳拳活活打死。主持人和专家都呼吁完善妇女保护法,不要拿家暴不当回事。老板咋舌,“简直是畜生哦,咋下得去手。”他一回头,看这女孩怔怔流着泪,又问道:“妹儿,咋了?”她神色悲恸,抿着唇摇头。老板夹了一块锅盔放纸袋里递给她,“吃嘛,牛肉馅的,吃了我们家的锅盔,啥烦心事都没嘞。”她哽咽着说:“没带钱。”“吃嘛,改天补也一样。”她接过锅盔,咬一口,又酥又脆,牛肉沫在口腔里爆汁,满口油香。老板问:“好吃不?”她一面点头一面道谢,眼泪一颗颗落下来,跟锅盔一起混进嘴里,连谢谢都说得支离破碎。胃里暖暖的,暖到心里,她忽然想要好好活下去。她捧着锅盔,回过头正好与一男人对上眼。应该说是那男人看了她很久,她只是恰好撞上他深邃沉寂的眼神。男人面无表情,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个头高出周围人一大截。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肃然冷漠地看着她。她眉头蹙起,烦透了这种冷眼。没人会这么盯着人看,真是没礼貌。她转过头就走,那男人也转过头隐入人群。她一面哭一面走,一点点将手里的锅盔吃完,意犹未竟地舔了舔唇,不知不觉间又走回了出来的地方。刚到中午十二点,也许那家人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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