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仪不笑了,嘴唇绷成了一条线,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脸,眼底波澜翻覆……送她还家、助她就医、斥资说亲,一样样好处都抛过了。此人分明貌恭而心不敬,父亲不过拿了她的差遣,她便心怀怨愤,不愿帮忙,实在是市井泼皮,小家子气得很。早知如此,今日她便不该来,白费唇舌功夫,还平白搭上一桌酒席。对面,黄葭兀自撕开了烧鹅的肉和筋骨,香气逸散在口鼻。王凝仪看着她熟练地拆鹅,心绪纷乱如雨。来都来了,不论用什么法子,得把事情谈成。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妹妹在内府差遣多年,想必也念着那里,正好家父在市舶司有些朋友,妹妹若要回去,也能领着府库采买的缺。”“不瞒阿姊,”黄葭凄然长叹,“祖父死后,我悲痛欲绝,只想避开那个伤心地,而今时过境迁,泉州旧址荒废,内府新迁福州,到底不是从前那个地方了。”王凝仪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好说歹说,她便这般油盐不进……窗外吹着寒风,桌上的一桌子菜都快放凉了丫鬟盛了一碗鱼羹,怯怯道:“小姐,您也吃一点吧。”“都给她吧。”王凝仪嘴角勾起,语气却染上了一丝愠色。黄葭尝了烧鹅,又喝了一碗鸽子汤,慢慢放下羹勺,这的确是她几个月来吃过最好的一顿。“今日来得仓促,改日定将贺礼送到。”她站了起来,刚要拿自个儿的包袱,王凝仪忽然开口:“今日也不早了,这些日子妹妹辛苦,现下要回淮安主城,可还有好一段路要走,不如暂且住在这里。”话音未落,两名丫鬟走了过来,伸手来抢她的包袱。利诱不成,便欲强留。黄葭冷下眉眼,一把扯过包袱,可她单手用力不够,而那两名丫鬟分扯着包袱上的结。“哗啦——”一声,包袱散开。七份图纸被抛在空中,又顷刻落地。那两名丫鬟面如土色,黄葭则弯腰去拾。气氛一时凝固。王凝仪从容地站起,想劝慰几句,可目光瞥过地上的纸,整个人陡然愣在原地。这些不是在清江厂么?她怎么会有——不对,这纸张是新的。王凝仪心跳如擂鼓,侧脸望去,见黄葭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拾起,看过图纸没有损伤后,当宝贝似地收起来。身后两名丫鬟要搭把手,她也不让。王凝仪身形一晃,怔怔地坐下,心底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她想通了。这个黄葭,早知钦差下令复原图纸一事,暗中偷摸画图纸,是一心抢在她爹前头,先一步上交钦差,借此夺了清江厂的差遣。着实心机深沉……估摸着,她一早洞悉了她的来意,方才三推四拒,就是想耍她。不过,她从何处得知此事?是了,清江厂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她又在船厂任职了这么久,里里外外总有几个眼线给她通风报信。黄葭收好图纸,坐回位子上时,发觉王凝仪看她的目光已全然变了。“原来,妹妹的功夫下得这么早。”黄葭眼底迷茫未褪,想她说的“功夫”应该是这些图纸,讪讪笑道:“闲来无事,练练手,毕竟离了船厂,技艺恐有生疏。”王凝仪看着她的笑脸,心生厌恶,干脆明言,“妹妹是一早就知道钦差所请,想越过家父,拿图纸去邀功吧?”黄葭目光一滞。江忠茂也在寻这些图纸……他要这东西做什么?想故技重施?可他已有案底,再做岂不显眼……他当年不知使了什么诡计侥幸活到今天,难道一出来,又要自寻死路?黄葭心底隐隐生出一种感觉,她虽将其人视作必杀的仇敌,但她或许根本不了解她这位仇敌。沉默良久,长随又斟了酒。王凝仪面色冷然,厌恶之余,眼底闪过一抹厉色,“钦差所请,家父不敢怠慢,正好汛期已过,若黄船工能回来相助,那便再好不过。”“原来是为这事……”黄葭目光清明,既然与江忠茂有关,她必得掺一脚,于是举起酒盏看向王凝仪,“阿姊所请,理应效劳。”王凝仪心中冷笑,料准了她阴谋败露,只得就坡下驴。窗外,雨淅沥沥地下着。两人推杯换盏之际,淮阴焦家的大门刚被扣响。家丁通过门缝看见外头的火把,脸色惊恐,只推开门,“军爷……几位军爷大驾,所为何事?”李约坐在马上,斜眼看了他一瞬,“来查一笔生意。”河盗怪谈事已至此,那就怪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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