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漾强行勒令大脑关停画面,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想:下次得问问心理咨询师,能控制梦境算不算精神分裂的先兆。院落里的动静不小。水流声和有节奏的栤栤响,齐齐传入耳中,夹杂着些欢笑倾谈。安漾睁开眼,太阳穴突突乱跳,心脏依然沉浸在噩梦惊吓中,砰砰得厉害。她合上眼,再睁开,刻意忽视梦境细节,反复几次后,记忆总算淡化了些。黑烟钻入窗户缝,弥漫进屋。安漾循着烟味起了床,洗漱完毕后打开房门,忙捂住口鼻。好家伙,烧家呢!闻逸尘不请自来,这会正帮忙烧水、劈柴。他站姿讲究,用力到位,一劈一个准。老人家乐呵呵地挑拣柴火,嘴里念叨:“大铁锅烧出来的饭菜才最香。”“奶奶?”安漾指着院子里的新玩意,“什么时候垒的灶台?”“前两天。小闻帮忙的。”老人家口中的小闻其实是闻淮川,“我说想花钱找师傅。他倒热心肠,揽了活。”闻逸尘听闻笑笑,“我爸就爱干农活,说等以后退休了搬回村里住,舒坦。”老人家没接话,招呼起安漾:“荠菜和野菜馅的大馄饨,吃哪个?”“奶奶,我吃野菜馅的。”闻逸尘抢答,“野菜更香。”冬天哪有野菜?别是几个月前包的t。安漾不假思索,“荠菜。奶奶,野菜的快扔掉,冻太久了。”“扔了多浪费。”老人家眯眼嗔怪:“冷冻的没事。以前东西放防空洞、地窖,一放好几年,照样香得很。”闻逸尘转眼劈得满头是汗,不在意地蹭蹭衣袖,“奶奶,我爱吃野菜馅的,馋这口。”“好好好。”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今早的馄饨多了烟火气。闻逸尘刚干完体力活,饿得够呛,连吃二十个大馄饨。安漾破天荒吃了十个,对着碗里剩下来的两个发愁。倒了浪费,硬塞又撑得胃疼。“不吃我吃了啊。”闻逸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作势要夹安漾碗里的馄饨。安漾向来护食得很,忙捂住碗口,“不给。”“小气。”“这是我的馄饨。”“你又吃不下。”“那也不给你吃。”二人逞一时嘴快,重现了童年时代的经典对话。老人家乐不可揭,“有有有,多着呢。我再去给你们盛。”白雾氤氲,聚拢又散开。闻逸尘吃饱了,大喇喇伸直一条腿,高声哄老人家开心。安漾若有所思,放下筷子,换了谈正事的语调,“闻逸尘,我们聊聊吧。”我这辈子受的委屈都在你这闻逸尘慢悠悠转过头,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他逆光而坐,发梢染上晨辉的金灿,眸色随着安漾语调暗沉了一个度。小竹凳稳定性一般,闻逸尘人高马大,稍有动作便带动凳腿摇晃。他收回伸长的那条腿,学安漾端正坐姿,又嫌实在憋屈,搬起凳子往后挪了挪。安漾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几度狠下心,偏开不了口。闻逸尘低头把玩小铁勺,漫不经心地问:“聊什么?”安漾顾忌老人家在场,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奶奶,我跟安漾出去走走。”“晚上记得来家里吃饭。”“诶,好。”晴空万里,是难得的好天气。冬日旭阳抚摸背脊,像那口热腾腾的馄饨汤,灌的人全身暖洋洋的。街坊四邻们扛抱棉被,誓要抢占村落日头最盛的地盘。乡音不绝于耳,吴侬软语里更添亲昵,是与城市别开一面的喧嚣。安漾裹得像颗肉粽,圆圆滚滚,奶白色棉袄衬得肤色格外白皙。她心事重重,临到嘴边的话总变成一团团白雾,消散在空中。闻逸尘套着松垮的宝蓝色卫衣,搭配黑色短款羽绒服、工装裤和高帮靴,还打了发蜡,精神头十足。他目视前方,跟随安漾的影子左拐右绕,异乎寻常得沉默。安漾根本不知该去哪,索性凭砖块纹路决定左拐或右拐。说来好笑,学建筑出身的她至今分不清东西南北,看地图全凭三百六十度转身。不像有些人天赋异禀,自小便知道通过太阳判别方向。“再往西一百米就是芙蓉峰了。”闻逸尘忍不住提醒,“你要爬山?穿帆布鞋爬?”安漾陡然回神,停住脚,稍一侧头便被阳光刺眯了眼。长期过度用眼的缘故,眼睛愈发畏风畏光。安漾下意识抬臂遮挡,十余秒后再缓慢睁开。对方的轮廓率先映入眼帘,由朦胧变清晰,甚至在光的折射下,多了道彩色光圈。闻逸尘目不转睛地睨着她,在心里模仿安漾的语调:我们聊聊吧呵,聊什么?还能聊什么?无非再重复一遍那些捅人心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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