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下了,再谢尚仪提点。”周缨自宫人手中接过一只六角宫灯,递给祝淮,“夜深了,我便先回景和宫了。操劳一整日,尚仪也早回早歇。”
祝淮目视她施然离去的背影,长长吁出一口气,待女史送来文牒,方往寝房去了。
与白日里的炙烤不同,入夜后凉风习习,一路明月清辉伴身,本该是个还算凉爽的夏夜。
然而周缨手心却慢慢地浸出了一层薄汗,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心在胸腔中隐隐跳动得厉害。
她如何能不怕?
去时便知哭庙者皆为宗亲之妻,夫婿无一不身份尊崇,其中拔尖者更是跺跺脚都要令皇城抖三抖的主儿。
倘若圣上并不十分坚定,一旦因当世之议和祖宗礼法而稍有退缩,今日过后,她这捧绶牌领禁军逼宗妇的出头鸟便会被祭天,兴许连全尸都留不下。
即便此刻知晓了中宫的态度,兴许也代表着圣上的态度,但此事定还没完全结束。
明知此路艰险,但她后退不得。
她需要在景和宫有更进一步的位置,更想为这新令的推行尽微薄之力。
心本就悬了一日,如今更从蕴真那里再添一桩心事,不由思虑越深。
她步子放得慢,待慢吞吞地行至景和宫外时,温瑜从黑暗里蹿出来,一把拽住她的小臂,将她拉至暗处,语气焦灼:“你去哪了?还有心思在这慢悠悠乱晃,出大事了。”
周缨似有所悟,果然听到她道:“听说肃王夜闯宫门,亲自上疏弹劾你,身为后廷女官却插手前朝政事,还残害宗室子嗣。”
“你如何知道的?”
“殿下方才出殿更衣,叫我寻到你,先告知于你。”
温瑜拽住她的手越用力,周缨臂上隐隐作痛,轻轻使力将她的手指掰开,冲她笑了一笑:“没事。我去之前就设想过这种结果,眼下娘娘尚在和圣上商议?”
温瑜点点头,面上浮着焦切之色。
不知数的蚊子趴在脖颈上,旁若无人地叮了一下,周缨抬手一拍,借着大殿的光亮去看,留下一掌殷红的血迹。
透过染血的指缝去看,景和宫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进得宫门,隔着老远,亦能听到章容略含怒意的声音从偏殿里传出来:“命妇们前脚出了宫门,我后脚便回来了。就这么一会子功夫,肃王便已得知王妃被扣下的消息,还将折子递给了陛下。怕是一早便写好了折子候在宫门外,只等着时机向我难吧!”
温瑜听得心惊胆战,忙将周缨拽回后罩房里的寝舍,将她按坐在榻上,嘱咐她:“到底是亲王,平日与圣上的关系也非很差。你先想想,如果圣上真要安抚肃王,要拿你开刀,你当怎么办?”
周缨的目光透过未曾关严的窗户,落在前头的偏殿上。
偏殿里的问询仍未结束。
齐应咳了一声,待面色和缓过来,才问道:“太子认为应当如何处理此事?”
近一年以来,齐应与章容谈论政事的时刻比先时多上许多,齐延已司空见惯,原本只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此番被点到,抬头看了眼清瘦但仍不减威严的父亲,一时没有说话。
“你母亲先已处理至此,依你之见,后续当如何处置?便照你的意思来办。”
章容抬眼去瞧齐应,眼里有三分错愕。
自齐应入主明光殿以来,齐延便早早被频繁召对问政,但终究因年纪小,齐应多是听听便罢,凡事皆有自己的主张,今日还是头一遭,这般明确地说要依太子的心思来办。
齐延显也有些意外,将头垂低,恭敬道:“九重阙之权柄尽在父亲手中,万事都当由父亲做主。儿子浅见,父亲听听便罢。
“依儿子愚见,母亲虽已对纠集哭庙者施以处罚,但还远远不够。除大长公主身份特殊本为宗室女外,其余妇人多只是在替夫家冲锋陷阵而已,为的也是夫家利益。只惩处这些妇人,便如打蛇只斩蛇尾反弃七寸一般。
“既然母亲未曾以刑名对宗妇论处,便无法直接通过对妇人定罪而祸及其夫。陛下可以驭内不严为名,对其夫婿进行申饬并加以惩处。虽然如此也不能当真使其伤筋动骨,但起码能起到一定告诫作用。”
章容眼也未眨地盯着齐延,齐应观她情状,笑出声来,取银匙将一粒剔好皮的葡萄递至她嘴边,玩笑道:“咱们的儿子,必不会是个没主见的。来,尝尝。”
章容如梦初醒地稍稍低头,将这颗香甜的葡萄慢慢咽了,才说:“只是延儿本性宽厚,我一直担心他过于宽仁,日后易被强臣拿捏,如今看来,倒是虎父无犬子。”
“如此阿姊可放心了。”齐应将银匙放回碟中,转头看向近侍,“听明白太子的意思了么?先记注下来,晚些交翰林院拟旨。”
章容又拿起肃王那份折子细阅,却未予置喙,起身离殿:“陛下与殿下详谈吧,今日劳累一日,妾乏了,先告退。”
齐应点头,待她退下,再问齐延:“此事呢?你意下如何?”
“敢问父亲,何谓干政?论政可算?那母亲近来常与父亲议政,是否叫干政?”
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齐应瞧他两眼才收回目光,凝神想了想,颔道:“以外朝诸人的眼光看,自然是算,我之所为,已是违逆祖训。但我与你母亲,相扶于深渊中、微末时,一路舍弃太多,方走至今日,自与旁人不同。”
说着招手唤齐延到跟前来,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诫勉道:“你要记住,往后,你断不能犯与爹同样的错。为君者,无论对前朝还是后廷,都要更果断、更凌厉、更无情。若过于宽仁,连君王也可做了旁人手中棋。”
齐延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屏风后稍停的人浅笑了一下,慢吞吞地出去了。
齐应目视那暗影离开,收回搭在齐延肩上的手,命他继续往下说。
“此事如何论处,关键便在如何定性干政。若妇人妄图影响政事便叫干政,那今日出现在文庙的宗妇无一不是想废新令,自然一个都逃不掉此罪名。但既不想以国法论处,便只是宗妇心忧夫婿鲁莽行事,与政事无关。
“既不定性为朝事,中宫掌规训命妇之责,派出女官申饬教导也属分内之责,算不得干政。”
齐延如实道:“至于敕令,是周掌籍来求了我,我派人去敕房和太史馆抄来给她的。事出从急,她也不过是为着新令,不当罚。”
“肃王还在宫外候着不曾走呢。”齐应道,“方才教你的什么?这便忘了?”
“父亲想给皇叔一个交代?”齐延不赞同,“可皇叔也欲阻父亲推行新令。再者,我方才问过了,肃王妃并无恙,只是今日日头烈,她腹中胎儿月份又小,一时才伤了元气。皇叔既还候着,便叫他将王妃领回去,禁足思过,好生养胎才是。”
这番话倒是说出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来了。
齐应一笑,并没说允或不允,只道:“此事只怕不是驳回你皇叔这一份折子能了的,你皇叔只是动作快些,意图趁夜入宫面陈,但明早通政司的案上,怕是要压一案的弹劾折子了。”
齐延起身相拜:“先前之语不过是儿子妄言。肃王毕竟是亲王之身,朝中附和者定然众多,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自然当由陛下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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