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屏住的,因为她不想偷吃被发现了。可她想到外婆跟她讲过,有一个小孩吃了西瓜籽儿肚子里就长出一棵西瓜藤的故事,吓得她赶紧计算这一口吞下去自己肚子里的空间够不够长出这几棵藤。于是她站定不走了,只拽着外婆的衣角,嘴巴鼓着,两眼泪汪汪。等外婆发现她的委屈,便忙不迭地把嘴里的东西往外吐。外婆赶紧伸过一只手来接下嚼得乱七八糟的青白果肉和葡萄皮,另一只手拎起手帕擦她嘴边的哈喇子。林珠突然感觉到非常困惑,她一直以为外婆种的葡萄有蟠桃的美味,所以才能让外婆日日夜夜不辞辛劳地照料。她实在没有想到外婆的心血换来的竟会是这样丑陋的怪兽。每当太阳爬上山,晨光懒懒地倚靠竹篱笆,园里的老藤开始舒展筋骨。外婆踩着矮凳,枯瘦的手指抚过藤上的嫩芽。她摘下泛黄的旧草帽,别在腰间,铁剪“咔嗒”一声剪断疯长的旁枝,碎叶簌簌落进粗布围裙里。截断的枝头渗出琥珀色的汁液,像哭了一样。但外婆不急着安慰它,因为她知道,不出半日,倔强的藤蔓就会从伤口下方迸出两对嫩绿的触须,像新生儿攥紧的拳头,凭着一种求生的意识和对新世界的好奇摸索,最终勾住竹架上垂落的麻线,掌握住自己的命运。外婆缓慢地从矮凳上下来,直起身捶捶背,接着又扶着膝盖慢慢蹲下,将剪下的枝条埋进树根旁的土坑。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她佝偻的背影上斑驳,外婆往土坑里浇了半碗水,嘴里念叨的话是林珠从小听到大的“草木有心,方能成果”。她好像坐在板凳上在吃西瓜,又或者是什么。外婆站起来背对着她说:“妞妞,走了,去村口。”林珠知道又到可以采买她最喜欢的零食的时候,于是囫囵吞枣地把手上的东西吃完了,把余下的果皮也丢在土坑里,袖口擦擦嘴,跟着外婆出园子。可是她的脚非常重,怎么也迈不动。而外婆却是脚下生风,离她越来越远。她着急起来,非常用力地拔着脚,可就像是陷到了沼泽里似的举步维艰。外婆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林珠慌张地喊“家家等等我,等等我。”可她却听不到。只是背着一双手,拎着每次给林珠采买零食的红色小布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家家,家家!”林珠猛地一颤,感觉从十米高空跌落,惊醒在贵宾厅里的沙发。她揉揉眼睛,没有葡萄藤,也没有外婆。☆、005林珠孙子一样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大导正坐在正对着门口的沙发,手上摩挲着鎏金打火机,烟灰缸里挤满灭掉的烟头,旁边躺着一包快抽完的黄鹤楼1916。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皱起的眉毛连成一道。大宝贝在旁边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把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抹着眼泪地觑着大导的脸色,一边还要装模作样地安慰林珠,叫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太自责,毕竟“怪我不小心,只怪我太小心”。大导点起一根烟,拔上一口。一双下垂的三角眼审视着已经自行坐到对面的林珠,将滤完的烟直直地吐到她面前。浓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眼睛也被熏得流出眼泪来。“这件事情也不全怪师姐,我也是有责任的。都怪我前一天跟师姐讨论学术到三点,搞得两个人都没有休息好,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糊涂的事情……”她上前抽出两张纸巾,一张塞到大宝贝手里,一张折起来抹被熏得睁不开的眼睛。连跟大宝贝“讨论学术”这几个字都说得出来,滑稽,太滑稽了。大导沉默片刻,怼灭烟头,视线定在大宝贝身上,表情非常严肃。“这么多年,这么多人帮你。就算是头猪也能飞起来了!”大宝贝抽噎地听着,低头不语。大导“唉”一声,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吧,我们的失误也不能让别人承担。季蓓蓓,你赶紧去安排相应组别的重新品鉴。”林珠心一紧,看到龚雪峰的嘴在那里关关张张像一只水里的鲶鱼,嘴巴咕咚咕咚地吐泡泡,吐一个破一个,根本就是在放屁。把比赛的公信力当儿戏,玩儿呢?中国的葡萄酒一直以来都没法在国际上获得认可,关键之一就是连酒评家的口都不能入。北农辛苦了这么些年,由第一任郭院长建立起来的北农亚洲葡萄酒大赛,做了二十多年才稍有一些起色,获得了一点点国际上的认可。若因这点私利被诟病,那真是得不偿失。更何况,打分的人不是他们,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露脸的是她,打出来的分说推翻就推翻,难道不是在公众面前无视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声誉?这关乎林珠的名声,即使她现在只是个无名小辈,但她的理想是成为学科带头人,引领中国的葡萄酒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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