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团小跑到她的身旁,生怕她又受了寒,踮起脚,撑着双手盖在她的头顶,虚遮住疾雪,道:“姑娘,外面的雪太大了,您身子受不住的,奴婢去寻伞,带您先回府吧。”
南枝抬眸,指尖冻得胀麻,声线含着一丝颤动道:“我不想回去。”
可除了陈涿那处,偌大京城,她还能去哪?想着,她呼吸有些紧,似隐隐与许久前的自己重合,天寒地冻却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
白茫茫雪花飘过的木牌下,“花绣”两字有些瞧不真切。
屋内,融着满室暖意,炭火刺啦闷着火花,窗框微翘,涌入的冷风带进一丝清明。
方木与几个绣娘对坐,面上都浮着憔悴和困倦,身旁四处摆着好些碎布图样,先论半宿图样,后又绣了几个关键花样,才堪堪得出型。
方木从布坊离开后,也好些年没做过针线活了,动作略生疏,她揉揉眼睛,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雪景,忙道:“瞧着天色亮了,这雪竟没半分停下的意思,各位快回去吧,再等下去只怕会被困在这。”
几个绣娘也都停下手中针线,朝着张望了几眼,高盘髻上的铜簪泛着厚重又沉稳的暗光。她们大多已有家室,白日空暇少,抽不出整空,唯有夜里将孩子们安抚好,匆促赶到这商议图样,也赚些碎银,见着天色渐白,忙急匆匆地站起身和方木道别,拢了各自没做完的活计,快步走了出去。
方木一路将人送到了门口,见着雪大,又劝了她们几句赁马车,直到见着她们散成几路,各自结伴,渐渐消失在了溶溶雪白中,这才转身回去。
熬了一宿,她困得脑袋混沌,稍提起精神准备将满屋狼藉收拾了,却听到了阵细微的叩门声:“谁啊,是不是落了什么物件?”说着,上前将木门推开。
南枝脸颊和双唇都被冻得苍白,瘦削的身形好似在被风雪压着,朝她扯出一抹勉强得有些难看的笑道:“好冷。”
云团穿得厚些,步子尚算稳健。
方木一惊道:“这天才刚亮,你怎么来了,还穿得这么单薄?快进来。”
她忙将两人迎进来,却摸着南枝的脚步越虚浮,手心摸着像冰块,身上一阵阵朝外冒冷汗,似是随时都要倒下去。
她将云团拉到一旁,将厚氅和散银递到她道:“我瞧着南枝有些不对,只是这时辰恐怕医馆尚未开门,你拿着这些银子去寻个最近的,务必去找个大夫回来。”
云团连声应下,快裹了厚氅就快步跑了出去,一直走到院外,左右犹豫了瞬这才抬脚。
屋里榻上零散摆着好些物件,方木扶着南枝到了旁边的小隔间,这里暂时充当库房,左右摆了好些箱笼,幸好榻上是干净的。
南枝这时没感到有多冷了,也提起了些精神,只是脑袋有些昏沉钝痛,她坐在榻上,稍微喘了口气,朝方木笑道:“我没事,在这歇会就好了,你不用管我。”
方木却不信,取来被褥将她左右裹着,只露出圆鼓鼓的脑袋,又递来温水,叫她喝下。
南枝有些困了,她撑着眼皮喝了几口道:“我想睡一会。”
方木仍不放心:“那你先睡一会,我叫云团去请大夫来了,等大夫来了,我再叫你起来瞧脉。”说着,一步三望地往外走,替她关上了房门。
南枝看向窗外的皑皑白雪,一株冬眠的老树挺立在风雪中,枝叶上残存着鸟雀春来的巢穴,她眼睫轻颤,眼前浮现起了个与今日一样讨厌的日子,所有人都道她占了旁人的荣华富贵,她情况尚还不明,连母亲的面也未见到,就被人在雨里推到了地上,满身溅着泥点,无措又茫然地看向紧闭的府门。
她不是柳家的女儿,被赶出来是常情。
柳家平白错养了她十几年,存有敌意也是常情。
她以往脾性骄纵,如今被误会只能怪自己。
南枝眼圈有些红,吸吸鼻尖,瓷白面上强行扬起一抹笑,她转身,褪了鞋半蜷起身子在榻上,缩在冰冷的被褥里企图暖着冰冷的手脚。
被褥有点硬重,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肯定是方木又贪小便宜买来的陈年老棉花。
南枝睡不着,睁大泛酸的双眸,径直看着头顶横直的房梁。
忽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推了院门,又快推了房门,朝这屋子逼近。她下意识坐起身,和仓促赶来的人对视着。
陈涿一身玄袍,疾马而行,肩上落了些碎雪,脸被风刮得泛白,顿在房门处,漆黑双眸落在她的眉眼上。
南枝眼皮颤了颤,指尖捏紧被褥,抿着唇没说话。
左右都是箱笼,陈涿一进就显得这地更为狭窄,他坐在榻旁,拉过她的手心,眉心紧皱道:“怎么这么凉?”
南枝没忘了昨日两人还争过一次,不想和这小心眼的人说话,可不知怎地,从心口翻滚起的酸涩一直堵到嗓子眼,眼圈霎时就红了,泪花不争气地蓄在眼圈里,朦胧着视线,又啪嗒滚落到手背上。
她有点委屈。
陈涿瞧见了她的泪花,心口一颤,他裹着她的手心,腰身微倾,哑声道:“和我回府,好不好?”
南枝的泪却掉得更多了,咬着唇,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前,双手揽住他的腰身,很快濡湿了一大片,啜泣声却极小。
他身子僵住,垂目看她颤动的脊背,掌心抚着她的脊背,轻轻顺着,可从手心一直到身上都是凉的,像在抱着地窖里的冰块。
他将肩上大氅解下,径直裹在她身上,直接将人拦腰抱起,大步朝外走去。
南枝觉得有点丢人,可又不止不住眼泪,只能将脑袋越埋越深,脚也蜷在大氅里,只露出半个圆鼓鼓的脑袋。
方木站在房门口看向两人的身影,犹豫了会,还是任由陈涿将人带走了。
巷子不长,雪却很大。
陈涿步履匆匆,只觉怀里人轻得像一片飘在空中的鹅毛,又像是千斤重石压在他的心口,叫他指尖泛白,呼吸压抑。
巷口,白文令着车夫候在那,见着两人靠近了,连扯开帘子使得他们进去。
车厢里放了小炭盆,稍暖了些,南枝哭累了,恹恹得深睡了过去,陈涿始终将人拥在怀里,一路背风,一直到了府内榻上。
可南枝这一觉,迷糊着睡了好几日都没完全清醒。
她那日坠崖在湖里泡着,就隐隐落下了体寒的病根,再加上脑部受创遗留的离魂症,被那蛇猛然一吓又冻了好一会,回去就起了高烧,昏沉着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娄大夫冒着大雪,被人催着到了府上。
四下门窗紧闭,屋内暖烘烘的,帐内南枝手脚仍是冰冷,陈涿坐在榻边,眉眼沉沉,眸光径直落在她惨白的面上,握着手心暖了好一会都没什么成效,见着娄大夫来了,便起身让他到了塌旁。
娄大夫见着情况紧急,稍行了礼就上前搭手诊着,眉心拧起,徐徐道:“夫人这是受了惊,心绪翻涌,身子本就有些弱,一时受不住这才起寒昏睡,倒是有些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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