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几个年纪尚大些的,这才忍着笑意,埋下了脑袋。
她瞥了眼对面人,指头在桌上小心地扣着,咳了声讪笑道:“我没怎么念过书,一时记茬了,赵公子就当没听见,也别、别说出去啊。”
赵临压下笑意道:“虽说当今世道,寻常女子出入私塾仍是少数,可通晓之事多些,总不至轻易受人蒙骗。你出门在外,又无依仗,更该多读点书,也能给自己些依仗。”
方木赚过钱后,倒也去过几日私塾,只记得那地的桌椅睡起来很咯人,字跟蚂蚁似的看不清楚,每每逢美梦,那老先生就要生生将她拽出来,当众令她回家抄书,苦得她夜里泪水浸润枕头,这才放过了自己。
她实在不想承认自己一碰书,眼皮就打架的毛病,便拍着胸脯道:“俗话说的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虽没念过书,但去过的地方保证比你多。”
赵临随手捻起桌上瓜子。
方木起了兴致,清清嗓子道:“去过荒漠吗?看过灿得像黄金一样的沙子吗?那地方邪门又招财,跟着商队来回得走上几天几夜,皮都快渴皱了,才能将皮料运送回来,还有长河,就京城外蚯蚓似的护城河,在他那就是爷爷和孙子,根本不够看,人掉进去,头都来不及伸,就被水给吃进肚子里了……唉,这两个都有点危险,想要好看的话还是得往北走,走到将近边关的地方,那地都是连绵又青亮的平原,躺在上面比京城最贵的枕头被褥都舒坦,就是有些人脑子被马踢了,光天化日往上面如厕,想躺的话还是得小心点……”
赵临坐在她对面,还捧着满手心的瓜子,捻起的动作却顿住了,他直直看向她亮的双眼,似透过这眸,进到了话中所说之地。
他垂了垂目,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羡慕。
方木说累了,拿起一杯茶抿了几口,得意道:“怎么样?想去吧。赵公子,我看你也算有些家产,若是想去的话,到时候你雇我,我亲自带你游赏这些地方,少收你点银子,只要——”她转了转眼珠,露出一抹纯良无害的笑,快将五根手指戳到了他脸上:“五十两!”
一边赚钱一边赏玩,这差事可太好了!
一阵锣鼓奏乐声响起。
四处雾蒙蒙,像蒙了一块极厚的灰纱,难以看清原本天色,那乐音短促又激昂,夹杂着悲怆的哭喊声,一点点靠近巷子附近,积着雪的院子墙边,随之飘进了几枚纸钱,晃悠悠落在了积雪上,被濡湿成块。
赵临陡然回过神,对上方木那满怀期盼的眸光,扬起一抹散漫的笑道:“不用了。”
方木面露遗憾:“那你不雇我,也可以离开京城转转。这京城虽好,南来北往的什么东西都能买到,可就是太贵了,寻常一膳就得顶旁地三餐的。不是我夸张,赵公子的身家到了旁的地方可以翻三番!”
赵临将手心瓜子倒在桌上,他撑着桌子缓慢地站起身,听那悲乐远离了这处,道:“算着时辰,我该走了。”
方木假意客套道:“不留下来吃个饭吗?”
赵临慢吞吞地摇头,摸遍全身却没有什么银票,只得将腰间那玉佩扯了下来,递给她道:“茶水很好,多谢招待。”
方木一看那玉的成色就是上上品,转手一买至少百两,赚大了!她瞬间满脸喜色,接过玉佩,不由得含了一丝谄意道:“多谢赵公子,往后有事您吩咐,小的必定随叫随到。”
赵临笑了声,抬脚往下走去。
满院雪簌簌,兀自往袖口里钻。
几个小女孩正在雪地上划分了格子,叽叽喳喳要跳格子玩。
他顺手摸了下小女孩的头顶,指节被冻得青白,缓慢地往院外走。
方木刚得了一笔横财,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上前帮着他推开了院门道:“赵公子,雪天路滑,您可得小心点。”
赵临轻嗯了声,宽袖晃荡,脚步很慢。
巷子很窄,刚刚好容一人通过,两墙又不透天光,像是深夜才有的暗。
方木看着他的背影,终于想起来了什么,高声道:“赵公子,这几日您别去我铺子那磕瓜子了!雪大不开门!”
赵临的脚步停住,却没回头。
他抬起手,朝她挥了挥,冷白指骨迎在风雪中,语气却一如既往地轻快又散漫:“往后都不去了。你说的那几个地方,我很喜欢,准备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去好生看看。”
方木有点意外地挠挠头,提醒道:“嗯,我知道了!那些地方鱼龙混杂,赵公子注意安全!”
赵临不再停留了,那件冒着线头的朴素蓝衣禁不住冬日霜雪,他彻底消失在了逼仄巷口。
方木关了房门,兴奋道:“姐姐我又赚了笔银子,今日午膳我们吃牛肉胡饼,管够!”
院中霎时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巷口纸钱漫天,赵临目送那棺椁远离,彻底消失在了视线里。
他四肢被冻得麻,快没知觉了。
底下人终于寻到了他,喘着气道:“殿下,终于寻到您了!这冷天您怎能穿得这般单薄,身子怎能受得住?”
赵临转过视线,看他一眼,语气缓慢道:“你吩咐下去,今日闻魏老病绝,孤心甚愧,不忍再欺瞒陛下和群臣。孤要写,罪己诏。”
当年新帝继位,京城连着几年人心惶惶,好些人无辜死在党派相争中,父母都病入膏肓,哪还有力气养孩子,只得将多余的丢弃在外,运气好些兴许能直接冻死,运气差的就说不准了。
赵临一定是这些弃婴中运气最好的。
那时朝中初定,大臣非嚷着新帝广纳后宫,以免再出现先帝那般无后继位,奸臣乱朝的恶事,可陈远宁被迫吃了绝嗣药,实在是有心无力,甚至不敢遴选妃嫔,生怕被人现。无奈之下他只得假意专宠一寡言宫女,从胡同口抱了一弃婴回来,暂做太子。
可他又生怕养了一头白眼狼,只得在幼时便喂了毒,好让他没甚威胁。
暂驻时龙驭,前临戏马场。
赵临的临,也是临时的临。
罪己诏字数寥寥,言明孤身份有异,不堪储位,愿以一杯鸩酒了结。
东宫极华丽,是满皇城中鲜明一隅。
罪己诏传得比圣旨都快。
陈涿赶到时,鸩酒已经摆在了桌上,赵临正垂目,摆弄着袖口落下的细线,没半点将要赴死的伤感。
他快步上前,声线愠怒道:“赵临,你疯了吗?此事不用你做到如此地步!”
赵临早已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抬看他露出笑意道:“有陛下相帮,就算你再派人相护,都难保万无一失。他们若真因此丧命,都不需旁的,朝中必乱。陈涿,你得承认,此法就是最快的。”
陈涿一时僵住,此等时机,他不想争论,沉着气道:“罪己诏恐已传到了宫中各处,已然没有转圜余地。以往我曾听闻有一种药,可令呼吸暂闭,脉象断绝七日。你将其服下,等到时我再开棺,你离开京城,用旁的身份活下去,天南地北,想去何地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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