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前雨留下的水汽尚未散尽,此刻正化作缕缕白雾,萦绕在峰顶之间,缓缓流动。放眼望去,整个禅修院以各种不同的绿为底色,散落着白色的衣服,像悄然绽放的小白花,煞是好看。十几间红棕色的木质小屋,像散落的棋子,错落有致地分布在禅院各处。“那些小屋,”水姐收回目光,好奇问旁边正在整理行囊的修行者,“是做什么用的?”对方抬起头,声音平和:“那是单人居住的房子,申请可以进去。但最近禅修院要来客人,我们就都班会这里了。”水姐点点头,没再追问。她和哑女动作麻利地将随身行李,归置在各自的垫子旁,拢了拢,便起身走了出去。由于他们到的时间不早,发放斋饭的时间早就过了,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两人腹中空空,便决定先熟悉环境。她们沿着碎石小径,细细将整个禅修院走了一遍。布局与几年前她们离开时相差无几,主殿、经堂、斋堂、僧舍的位置依旧,只是明显多了几排新建的宿舍,几处大殿也粉刷描金过。路上遇见不少修行者,个个敛目垂首,双手交叠覆于心口,赤着脚,在湿漉漉的山径上缓步徐行,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似乎行走本身就是一种修行。第一天安然度过。晚上九点多,冗长的讲经终于结束。皮拉吨只觉得腰背僵硬,眼皮沉重。他强撑着昏沉的脑袋,拖着脚步挪回男宿舍,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垫子上,连外衣都懒得脱。意识模糊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睡吧,睡醒了,明天就能吃到红烧肉一样的斋饭了!谁知,凌晨5点不到,起床的号角就在整个山间回荡。皮拉吨猛地惊醒,心脏狂跳。身边已是窸窸窣窣一片,影影绰绰中,同室的修行者们正动作迅速地穿衣起身。他慌忙摸黑套上衣服,跌跌撞撞跟着人流涌出门外。清冽的晨风让他打了个激灵,睡意消退几分。只见所有人都朝着讲经堂的方向匆匆赶去,步履虽急,却无人交谈,只有沙沙的脚步声。他知道这是要上早课,可早课的时间也太早了。之前在暖村时,天亮以后僧人们才招呼大家起床。油亮的光在屋檐下折射,灰沉沉的天色给整个禅修院披上了一层厚重感。领到坐垫后,修行者有序地找位置坐下,禅修院里的义工叔叔正帮大家调整位置。皮拉吨困得东倒西歪,险些栽到旁边同行的人身上。义工叔叔眼尖,不动声色地将他拉到队伍最后。领到硬邦邦的坐垫,皮拉吨盘腿坐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在抗议。主持开讲后,两个年轻的义工拿着手机,开始多角度拍摄,大家旁若无人,仿佛早已习以为常。唯有皮拉吨觉得时间漫长,屁股都要坐麻了。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小时,讲经的僧人离席,管事的义工立刻上前,清清嗓子,开始布置明日的安排:“各位同修注意,明日有重要的捐赠仪式,届时会有贵宾莅临。大家务必打起精神,仪态端庄,表现得好一些,莫失了禅院的体面。”哑女在一旁听着,眉头微蹙:“修行的地方还要表现得好一些?怎么表现?拿本经书向主持提问吗?还是站得规规矩矩,来人以后大喊一声老师好,欢迎您来?”水姐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示意噤声。终于熬到了开斋的钟声!皮拉吨弹射出去,抢到几个盘子后,第一个抡起了盛饭的勺子。饭菜极其简单:一口大锅里是寡淡的冬瓜汤,飘着几片几近透明的冬瓜;另一口锅里是南瓜玉米汤。在斋堂橙黄色灯光下,倒显得有几分暖意。皮拉吨毫不犹豫地抄起最大号海碗,抡圆了勺子,狠狠往碗里摞到冒尖,满得几乎要掉下来。“今天我可得好好尝尝,这红烧肉味儿的饭到底是什么样的?”他美滋滋地盘算着,迫不及待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也顾不上寻找水姐和哑女。他直接端起碗,将碗沿凑近嘴巴,用力往里扒拉了一大口,腮帮子瞬间被塞得鼓鼓囊囊。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需要咀嚼。然而,味蕾传来的反馈却让他瞬间僵住:这饭的味道不太对——太!难!吃!了!别说红烧肉的咸香鲜美,连半点油星和盐味都欠奉!他眼睛瞪圆,鼓着腮帮子,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吞不下去,又不敢吐出来。管饭的师傅拿着细细的竹条正挨桌巡视。天啊,世界上怎么有这么难吃的饭?正和嘴里的饭僵持着,水姐和哑女端着小碟子在他对面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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