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就像秋天的麦浪,只要有风吹,就能随时倒戈。短短一阵子,围观的人就自发站成了三个派别,但蒲争心里清楚,没有多少人站在她的身后。甚至说,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陈铁山转过身,慢慢走到蒲争跟前。“小姑娘,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比试尚未结束,不如等三轮都过了,你再怀疑我们也不迟。”说着,陈铁山朝着暗室的方向伸出了手。“请。”他那双眼睛实在掩藏了太多情绪,晦暗难明,似深潭般难以窥测,蒲争没法读懂。她半信半疑地望了望暗室,又回头对上无数好奇或讥诮的目光,最终,转身朝着那片昏暗走去。灯碗里的油已经燃了三分之一,昏黄的光晕在青砖地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蒲争走上前,此时的心绪倒与刚才截然不同了,如果上一轮还保留着初次比试的亢奋和激动,那么这次,就是隔岸观火的冷漠和清醒。钟杵一抬,钟响币落。蒲争信手一抓,一把铜钱在掌心碰撞出清脆声。七枚。“恭喜,”周正阳笑着提起笔,“状态很好,已经渐入佳境了。”蒲争只是瞧了他一眼,便退回到了等候列。刚刚只有五枚,这次却能抓到七枚,难不成真是自己弄错了?蒲争一次次复盘着,在心里又将那铜板抓了几遍,伴随着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涌,第一次的手感却渐渐变得模糊了。是铜板当真少了?还是自己心神不宁失了准头?她忽然觉得有些混乱。第二轮的结果已出,药贩子的数是八枚,竹竿的数是七枚,而渔夫这次仅仅抓了四枚。不出意外的话,那个药贩子和那个竹竿都会走到最后,而渔夫必然会在这场敏捷的较量中铩羽而归。总数一共二十二,要想达成这个数量,蒲争要在最后一场抓到十枚。若是没有前两轮的失手在先,此时的她原本是志得意满。但走到现在,那份初生牛犊的锐气早已消磨殆尽。通向终点的道路有那么远,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跑到了什么位置。“——你未免有些过于自信了。”陈铁山的话言犹在耳。蒲争蓦然抬头,正撞上远处那道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陈铁山不知何时已停下与旁人交谈,正隔着人群静静审视着她。“该到你了,”周正阳走过来提醒。蒲争再次走进那间黑屋子,灯油只剩下浅浅一洼。满屋的光也暗了下去,如同年迈将去的老者奄奄一息。十枚铜板,却只余一次机会。心脏突然在胸腔里狠狠撞了一下,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蒲争的双手已经凉成了两块冰坨,当触到铜钟的瞬间,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金属是温热的,就像摸到一只刚死的鸟雀。钟杵被拉起。“铛——”余音绵长,回荡在整个训练场上方。所有人的脖子都不由自主地伸长,目光钉死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漫长的几秒钟后,那沉重的木门露出了一道缝,接着,门缝被逐渐拉宽,浮现出蒲争的身影。她捧着手,带着一众目光走到案前,将手里的铜板散落。“一、二、三”数到第五枚时,围观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八、九、十!”最后一枚铜板在案上旋转数圈,终于“叮”的一声倒伏。场边突然爆发出震天喝彩,几个年轻弟子甚至跳了起来。只有陈铁山依然端坐,指节在太师椅扶手上轻轻叩击。蒲争觉得一身的力量骤然被卸落。她望着那十枚铜板,似乎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居然真的成功了?她迷茫间听到欢呼声如浪,看到有光在眼前闪烁。陈铁山抱拳站在场中央,郑重宣布将收这三人为徒。明明声音沉稳如磐石,听起来却遥远且混沌,像是隔了一层浓重化不开的雾。三日后,《申报》头版赫然登着三人合影:两个年轻男子正昂首挺胸地咧嘴,而一旁的蒲争则别过头下意识遮挡,似乎不太习惯暴露在那闪着镁光的镜头前。报纸上的铅字赫然印着:“陈氏武馆破例同收三名弟子,其中更有巾帼英豪。”但紧接着便是一行刺目的小字:“然则女子习武向来难以持久,去岁那位不过三月便狼狈离去,不知此番能否打破魔咒?”“这什么!真是够晦气的!你才刚被收为徒,这帮报棍子就胡说八道喝倒彩,有本事站在你面前说!一拳一个,全把他们给打趴下了!”杨三敬把报纸拍在凳面上,脸蛋气得涨红一片,手上也加大了力度,把碾子里的中药捣得四处乱飞。蒲争连忙捉住她发抖的手腕,用报纸边角小心拢住四散的药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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