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陈青禾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陈铁山走到陈青禾面前抬起手,然而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打女儿之际,他却轻轻抚上了陈青禾手上因练武生出的老茧。“好!好!”陈铁山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我陈铁山的女儿,果然不是池中之物!”他转向满堂宾客,声音如黄钟大吕:“今日之事,乃陈某眼拙。竟误将不孝不敬之徒待为亲子。周正阳欺师灭祖,罪不容诛!”“现由诸位见证——我陈铁山宣布,陈氏武馆由我女陈青禾继承!”掷地有声。众弟子看着陈铁山挺拔的背影,恍惚间看到了当年那个叱咤武林的铁手宗师。周正阳面如死灰,突然暴起发难,短刀直刺陈铁山心口。电光火石间,苗小蓬刀光一闪,众人只听“铛”的一声,周正阳的刀已断为两截,而他本人则踉跄后退,胸前衣衫裂开一道口子,不一会皮肉便鲜血淋漓。但陈铁山依旧那般站着,雕像般纹丝未动。待众弟子反应过来,同时抢上前去,却见老人嘴角含笑,已然气绝。后来的几日,陈氏武馆易主的消息在街头巷尾发酵成了一场盛事。新任女接班人的身影被印在晨报头版,一袭短打劲装割破了传统武行的暮气。而在版面最不起眼的边角,周正阳佝偻如虾米的剪影被永久定格,在他枪决游街那日,燧城百姓的怒火凝作漫天飞石,未等法场的硝烟升起,那颗将死的头颅早已在民愤的暴雨中开出了猩红的花。当然,在各大女接班人报道的夹缝中,一篇匿名文章如刀锋般划破了版面。它以冷峻的笔触勾勒周正阳的一生,字字如钉,将罪孽的锁链死死扣在了幕后黑手单锋的脖颈上。文风似淬毒的匕首,三言两语便点燃了整座城的怒火。不过数日,单锋的名字已成了燧城最肮脏的咒骂。再后来,人们在河边发现了他的尸首。头颅滚落泥泞,躯干被乱刀撕成碎布,二十余道刀口像一张张咧开的嘴,嘲笑着他生前的不可一世。毫无疑问,这篇文章,出自汪时汶之手。“这是你的稿费,市场价的三倍,点点吧。”蒲争将厚厚的信封推到汪时汶的面前,却又被对方推了回来。“从你来找我的那时候起,你就知道这篇文章发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吧?”汪时汶眯起眼睛,“陈铁山的狂热拥护者阅后愤而复仇,而你,借刀杀人,又能全身而退。”说完,她朝椅背上一靠。“我看,若不是整个燧城只有我才能写出这样的文章,你怕是也不会来找我。”“起初确实如此,”蒲争直接承认,“但今天我来找你是出于其它的原因。”说完,她将新一期的报纸摊在了桌面上。那是一篇为陈青禾正名的檄文。文章以春秋笔法,历数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雷霆手段,对照当下对陈青禾“冷漠残酷”的指责,字字如刃,劈开了那层包裹着性别偏见的虚伪外衣,击穿了男子杀伐决断便是雄才大略,女子雷厉风行就成了蛇蝎心肠的荒唐逻辑。此文一出,如石落深潭。涟漪层层荡开,惊醒了沉睡在世俗偏见中的芸芸众生。“这也是你写的吧?”蒲争虽问,却对答案胜券在握。“不错,是我写的,”汪时汶将胳膊搭在桌子上,直视蒲争的眼睛。“这是我的投名状。”自那日被蒲争拒之门外以后,汪时汶的心中便梗了一根刺。她本想如往常一般,执笔写下那些惯用的犀利文字,可笔锋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而过去那些让她引以为傲的词句,如今看起来却异常苍白刺目。“我呢,就像井底的那只蛙,原本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对井外的天地嗤之以鼻。”“但你和陈青禾将我从井里拉了出去,让我亲眼看清了外头的天空有多广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既然见过了山川湖海,如今再缩回那口逼仄的井里,我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是啊,外面有山川湖海。只有知道有另一片天,才能振翅飞出去。这世上的路,原就是越走越宽的。数日后,经蒲争多方奔走,汪时汶终于以见习编辑的身份踏入了法政学校编辑部的门槛。与此同时,那座蛰伏在地下室的女子学堂也如同破茧的蝶,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到了世人的面前。新生活的画卷正在徐徐展开,却有个难题悬而未决——武馆的匾额上,该题什么字才好?每日清晨,蒲争总能看到陈青禾对着空白的匾额出神,用指尖在虚空中比划着不同的字样。这块尚未命名的牌匾,仿佛承载着她们对未来的全部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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