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暖胃居”的土灶口,几根粗柴烧得噼啪作响,浑浊的汤水在巨大的铁锅里翻滚着,升腾起带着廉价香料味和淡淡腥膻的白气,勉强驱散着门缝里钻进来的刺骨寒意。云十三娘握着长柄木勺,无意识地搅动着,目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门外。巷口,景象已与数日前截然不同。人,更多了。却不再是坊间熟悉的、为一口热食奔波的邻舍面孔。他们像被无形的鞭子从北方驱赶而来,携带着风霜与绝望的气息。衣衫褴褛已不足以形容,许多人身上挂着的只是勉强蔽体的破布条,在凛冽的朔风中飘摇。冻得乌青发紫的脸上,嵌着一双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映着铅灰色的天光,如同两口枯井。他们拖儿带女,步履蹒跚,像一群沉默而疲惫的游魂,在泥泞冰冷的巷道里漫无目的地挪动。婴儿微弱的啼哭夹杂在压抑的咳嗽声里,很快又被呼啸的寒风吞没。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裹着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烂棉絮,瑟缩在“暖胃居”斜对面一处勉强能避风的残破门楼下。婴儿的哭声细若游丝,妇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徒劳地试图挤出几滴早已枯竭的奶水。她枯槁的手颤抖着,伸向每一个路过的、看起来稍有些余力的人影,无声地乞求着,眼神里是濒死的哀怜。“又多了……”角落里,一个穿着半旧皮袄、脸上冻疮溃烂的脚夫,捧着一碗滚烫的杂碎汤,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俺从灞桥那边过来,官道上……一眼望不到头!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冰天雪地,好些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再也起不来。尸首……就那样扔在路边,连张破席子都没有,叫野狗……”他说不下去,猛地灌了一大口热汤,仿佛要用那点灼热烫掉喉咙里的哽咽和眼前的惨象。云十三娘搅动汤勺的手停了片刻。慧明和尚那低沉悲悯的声音,裹挟着“老农呕血”、“老妪悬梁”、“流民问活路”的画面,再次撞入脑海,比眼前景象更添几分血色。这并非预言,而是早已在帝国北疆上演的血泪现实,如今,裹挟着叛乱的腥风,终于冲垮了最后的堤坝,汹涌地淹到了天子脚下。她沉默着,从灶台角落一个粗陶罐里,小心地捏了一小撮盐,撒入锅中。咸味,或许能给人一点虚假的力量。“老板娘,两碗汤饼,稠点,求您了!”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颤巍巍地递上几枚边缘磨损、色泽黯淡的开元通宝,铜钱入手,那熟悉的轻飘感如同冰针刺入云十三娘的指尖。铜轻民膏尽。魏慕白那泣血的句子,此刻有了最残酷的注脚。“坐吧。”她的声音平淡无波,舀起汤饼时,手腕微微下沉,面片比平日多了一些。老汉千恩万谢地捧着碗缩到角落,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和食物。他浑浊的眼睛望向门外凄惶的人群,喃喃自语,像是说给云十三娘听,又像是说给这无情的老天:“作孽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刀兵一起,最苦的还不是俺们这些草芥……河东……河北……听说都成了修罗场了……安禄山那胡狗!还有那些……那些只顾自己升官发财、刮地三尺的官老爷们……都是吃人的豺狼!”“豺狼”二字,像一块沉重的冰坨砸在狭小的汤铺里。角落里那个一直埋头啜泣的流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刻骨的怨毒:“官?他们比叛军还狠!俺们村的地,就是叫县太爷小舅子硬圈了去,说是要建什么‘义仓’!不给?棍棒伺候!俺爹……俺爹活活给打死了!俺娘拖着俺逃出来……路上……路上也没了……”他猛地用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脸,泪水混着污垢留下更深的痕迹,声音嘶哑如破锣,“俺现在啥也不怕了!就想看着!看着那些穿紫袍、住高楼的,怎么被拖下马!看着这吃人的长安城……烧起来!”这近乎诅咒的嘶吼,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让铺子里仅有的几个食客都骇然失色,惊恐地望向门口,仿佛下一刻就有如狼似虎的差役破门而入拿人。空气凝固了,只有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和门外寒风卷起的雪沫拍打门板的声响。云十三娘的心沉了下去。这不再是市井小民的牢骚,而是熔岩在死火山下奔涌的闷响。张五郎那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咆哮——“这帮蛀虫!国之蠹贼!”——仿佛穿透了时空,与眼前这流民的诅咒遥相呼应。大厦将倾,最先感知到毁灭震颤的,永远是这些被踩在最底层的蝼蚁。他们身上的怨毒,比安禄山的十五万铁骑更令她心寒。---崇仁坊,杨府。那间温暖如春、龙涎香馥郁的书房,此刻却弥漫着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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