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阻的商船主们焦躁地扶舷眺望,待看清楼船主桅上那面玄底金纹、绘有平阳二字的旌旗时,满腔的抱怨瞬间噎在了喉咙里。“平阳侯府的徽记!”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船老大倒吸一口凉气,低声对舵工道,“好大的气派!惹不起,惹不起……”他一边解释一边悻悻地啐了一口,低声咒骂几句“侯府威风”、“耽搁老子买卖”,便无奈地指挥船只在外围下锚,继续等待。华丽楼船放下宽大厚重的跳板。率先鱼贯而下的,是两队身着精良玄色皮甲、手持长戟环首刀的郎卫,动作迅捷划一,瞬间驱赶百姓民夫,在码头清出一片肃杀的空地,列队警戒,扫视四周。随后,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下,身着常服的刘彻,一手轻搭在身旁大将军卫青坚实的小臂上,缓步踏上了胶东的土地。初夏的阳光已有些灼热,刘彻微眯着眼,身边的仪仗早已经将光拦住。他这才将目光放在眼前这比记忆中繁盛了数倍的景象,他扫过四周,最终落在那被自家船队阻隔在外、焦急等待的商船队列上,英挺的眉宇不悦地蹙起,薄唇紧抿。“司马迁这个胶东相,竟不知朕今日抵达?”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舟楫后的疲惫和一丝被怠慢的不快,语气中的不满让侍立一旁的冯内侍心头一紧。小霍郎啊,你挑了个什么胶东相啊!好在侍立天子另一侧的卫青,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不豫。他微微侧身,姿态从容,声音放低,带着安抚的意味。“陛下且息怒。胶东盐业经桑大人与阿言革新,已成天下盐利之首,冠绝诸郡。此间码头,一日吞吐关乎万民生计,少停一日,恐天下人便要断盐。胶东相必是忙于庶务,分身乏术。些许仪节疏漏,陛下还得多宽宥才是。”他目光扫过码头上那些喊着整齐号子、筋肉虬结如铁铸、动作麻利如行军布阵般的赤膊力夫,轻笑补充道,“陛下请看,此间秩序井然,生气勃勃,远超昔日凋敝之景,足见治理有方。依臣看,司马迁当赏。”刘彻闻言,鼻中轻哼一声,“还不是靠阿言。”虽这般言语,但紧蹙的眉头却略微舒展。他并非昏聩之君,眼前这远比记忆中任何一次巡视所见都要繁盛、有序的码头景象,实实在在地冲击着他。人声鼎沸却丝毫不乱,只是那一艘艘崭新的渔船上,大多绘着一个醒目的“霍”字徽记,在阳光下格外显眼。“阿言的船……倒真不少。”刘彻的目光掠过那些“霍”字船帆,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钩,“怪不得年年给朕的分红,都用车拉,沉甸甸的,连未央宫库吏都抱怨搬得腰疼。”“陛下,那不是阿言的船。”卫青以为刘彻只是在抱怨,清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杏眼中光华流转,带着几分调侃,“若论生财聚利、点石成金之道,臣以为,您确不及阿言心思机巧。”“哦?”刘彻剑眉一挑,目光地转向卫青,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意味,“仲卿此言何意?莫非朕的车船,还比不上那小子的手段?他小子逃税了?”卫青轻笑摇头,为外甥解释道,“陛下设车船之税,本是充盈国库、抑制豪强的良策。然此税一出,加之沿途水匪路霸时有出没,许多本分商贾便视远途行商为畏途,裹足不前,反伤及货殖流通。阿言见此,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顿了顿,见刘彻听得专注,继续道,“他将自己的霍氏商牌,挂着去病的名头,以年费之制,租给了往来商贾。”冠军侯保着的船,无人敢抢。刘彻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得亏阿言生在咱家,要生在匈奴…”那匈奴估计也挺难打的。卫青点头表示赞成,他抬手指向那些挂着“霍”字旗的商船,“而且不光牌子,只要商船再多缴纳一笔护路钱,阿言便会派出精悍的护卫队,沿途护送,保其货物平安,直抵胶东。此牌一出,宵小慑于去病威名与护卫实力,多不敢犯。商路因此畅通,四方货殖汇聚胶东,阿言坐收其利,商贾亦得其安,两相得宜,胶东的车船税收亦随之大增。”刘彻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抓住了关键,语气带着审视。“这一个码头便停泊如此多挂他牌子的商船,阿言手下,哪来那么多精兵强将可供驱使?他小子,私蓄部曲可是大罪。”天子疑心本能地升起。卫青笑意更深,却不直接回答,只含蓄道,“陛下何等圣明,目光如炬,洞悉幽微。此间船夫号子之齐整,动作之矫健,非经行伍操练,焉能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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