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棋不定,斟酌道:“昙无国师是我的师长,他的修持远高于我。他若真有心重修,又何须向外而求?”
源明藏:“闻道有先后,佛子何必自谦。国师大人的意思是他已在无遮寺外设下法坛,与佛子你坐而论法。如果佛子你能够说服他,他便可以放弃关于无上佛国的一切计划。不仅交还被俘虏的承剑府众人,甚至道源心火也可以交给你,让你还给玄真观。从此昙摩寺、承剑府、玄真观三派重新修好。”
至此,明光终于心动。这十几年,昙摩寺、承剑府、玄真观关系本是冰点,是李璧月、玉无瑑性情好,对他和善。如果能救回人质,拿回道源心火,倒是可以弥补他心中的歉意。
而他所做的只是在无遮寺论法中胜过昙无国师。
他自开悟之后,已然通解各经要义。昙无国师虽是他的师长,也未必一定胜过他。话说回来,他如果不能将已失“初心”的昙无国师重新引回正轨,将来又如何开坛弘法?
明光终于点头:“好,我跟你去。”他看向窗外,“可是李府主不许我离开承剑府,府中各处都设有守卫,只怕难以出去。”
源明藏见他应允,哈哈一笑道:“这等小事,何足挂齿。我早打听过了,李璧月昨日跟着京中百官,送那老皇帝的棺材去帝陵安葬,今日还没回来。我们忍者,最擅长的就是隐身藏匿,只要李璧月不在,这承剑府的防卫就是个四处漏水的筛子,保管没人现。”
***
无遮寺位于长安城西二十里处,是昙摩寺的分寺之一。
无遮意为没有遮拦,一切众生,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皆可声闻菩提妙法,得证果道。无遮寺每隔三年会举行一次无遮大会,向参与的百姓、僧人开坛传法。昙摩寺的高僧们若在经义上有不同的见解,就会在这里举行辨经大会,因此无遮寺的佛殿前设有两座汉白玉的莲花法座,以供高僧们辨法论道。
只是自传灯大师东渡之后,昙摩寺旧俗已废,此地已许久不曾启用了。
今日,早已废弃的禅院重新响起梵诵钟声,百名僧侣席地而坐,一同望向最中央的莲花法座,等待声闻菩提妙法。
莲花法座之中坐着一老一少两名僧人。
老者着紫色袈裟,法相庄严,手持檀木佛珠,沉着若定。正是昙摩寺方丈,昙无国师。
少者着白色僧袍,脸上虽稚气未脱,但其举止从容有度,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其情态气质丝毫不亚于修行数十年的得道高僧。正是昙摩寺的佛子明光。
两人在莲花法座上坐定,明光抬起头,望向对面的昙无国师。虽然后者已改换装束,完全看不出身为琳琅商号掌柜的影子。可是他望向自己时,那慈爱又充满期望的眼神,也足以让明光一眼看出,眼前之人正是在云台寺点化自己,指引着自己修行之路的祁掌柜。
他压下心头千丝万绪,按照昙摩寺辨经的规矩,施以佛礼,道:“佛法之学,国师为先,明光为后。后学不才,欲与国师一辨经中真义,请国师先出题。”
昙无国师轻捻手中佛珠,道:“今日的题目是:‘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请佛子一论自己的看法。”
明光心中一动。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此十六字出自《涅槃经》,意思是说“世间万物,无一得以常住不坏。有生则必有灭,因此,唯有脱此生、灭的世界,才可达到寂静的境域。”
他一下子想到了佛传明灯中的那处灵识界。
被度往佛传明灯中的灵魂,脱了轮回和生死,从此不生不灭,正是《涅槃经》上说的“生灭灭已,寂灭为乐”的境界。
今日论道,不仅是他想以此为契机说服昙无国师放弃“无上佛国”的疯狂想法,昙无国师同样想以此机会说服他站在自己那一边。
明光道:“诸行无常,行,是造作的业果,一切的因。万缘生,无常轨,无常形,生与灭,既是一切的结果,也是下一次生灭的前因。但生死轮回,本是天地宇宙的规则,不该人为干涉,否则就算脱生死。我执不灭,又谈何寂静涅槃。”
他此言之意,所谓“无上佛国”,只是以人力干涉天地法则,不过是因为昙无国师自身的“我执”,既然有“我执”,自然算不上真正的寂静境界。
昙无国师合什,微微一笑:“佛子□□,请问佛子,何为生死?”
明光道:“生,便是万物的起点。死,是一切的终点。”
昙无国师:“那万物为何有生死?诸如你我众生,又为何要来这世上走一遭呢?”
明光答:“以佛法而论,生是因为业因,是前世的果报。你我既入轮回,自是前生有业报,今生修行,也正是为了得证果道,通往涅槃彼岸。”
昙无国师垂目观心,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明光的胸前:“那再问佛子,‘我’真的存在吗?”
此问玄之又玄,明光一愣,不知昙无国师此问何意。
昙无国师又道:“既然有生死,则必然有一个名为‘我’的实体的存在,才谈得上经历生死轮回。可是这世上真的有‘我’存在吗?‘我’之为我,只因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我’用六识感知外部世界,产生色、声、香、味、触、法六种直觉,并将这一切感知的集合体称之为‘我’,可是如果‘我’死了,六识便不存在,自然‘我’也并不存在。”
明光总觉得昙无国师这一番诡辨哪里不对,未等他想清楚,昙无国师的声音继续响起道:“凡有所相,皆为虚妄。既然‘我’并不存在,那么在此世或者是在彼世又有什么关系,是生还是死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无我,何谈生死?既然无生死,那些人是生活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无上佛国’又有何区别,我又何错之有?”
“当人再无眼耳鼻舌身意六识,自然得证果道,到达涅槃彼岸。如果世上的所有人死去,到达彼岸,那便是我想要建立的无上佛国,我又何错之有?”
“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成佛。我灭其妄想,破其执着,岂不人人成佛,我又何错之有?”
昙无国师双目如铜铃,威压摄人。他连续说了三次“我有何错之有”,一次比一次声音大,一次比一次疾言厉色,最后已是如洪钟大鼓般劈面而下,明光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
明光在这一刹失神,心魂几不由自主,不知不觉中站起身,口中道:“国师智慧,弟子受教。”
昙无国师见计划成功,心中一喜,目光再度恢复之前慈爱的神情:“明光,你是我昙摩寺的佛子,也是我最为看重的晚辈。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一边,同我一起建立‘无上佛国’,这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
明光:“是。”他走到昙无国师面前,就要跪下身去。
就在他双膝就要着地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识陡然清醒。
不,昙无国师所论是一番歪理,他刚才一瞬间竟然受制于昙无国师强大的精神威压之下,差点俯认输。
又或者,那根本简单的精神威压,而是某种慑心术。他咬破舌尖,恢复心间一点清明,大声道:“国师说得不错,可是你第一步就错了。国师问我,‘我’是否存在?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我’当然存在,除无眼耳鼻舌身意六识,尚有自性。自性便是人之本来面目,是生起万法的种子,是人之自性与真如,本就脱离轮回六道而存在。佛经有言,‘始知众生,本来成佛,生死、涅槃犹如昨梦。迷时师渡,悟时自渡,渡虽各一,用处不同。’”
“国师欲建立无上佛国以渡众生,虽名为解脱,可众生始终圈在那一方境界,心迷性迷,又谈何真正的大解脱。”年轻的佛子站起身,直面曾经的师长,声音温和平静,无比坚定道:“国师,您歪解经书原义,已是入了魔障了。若在此时回头,还有岸可渡,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便再难回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对面的昙无国师高声笑了起来,他拊掌道:“好,好,好,能在我的灵犀法之下还保持神智清明,并一语道出我话术中的破绽,你果然不愧是昙叶的弟子,也是昙摩寺最出色的佛子。可是你多年修行,想必听过这么一个故事。”
昙无国师话语一顿:“弟子问佛祖:‘您所说的极乐世界,我看不见,怎么能够相信呢?’佛祖把弟子带进一间漆黑的屋子,告诉他:‘墙角有一把锤子。’弟子不管是瞪大眼睛,还是眯成小眼,房间内依然伸手不见五指,只好说道:‘我看不见’。佛祖点燃了一支蜡烛,墙角果然有一把锤子。佛祖笑着对弟子说:‘你看不见的,就不存在吗?’”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明光身上:“‘无上佛国’是不是真正的极乐世界,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那间屋子确实是漆黑的,锤子可能不在其中,也可能就在其中。佛子没有见证过,又怎么能凭自己所想,便认为我一定是错了呢?如果我错了,岂不是说佛祖也错了?”
“我……”明光一怔,虽然他辨经胜过昙无国师,可是昙无国师所言也不无道理。他该援引哪一本经文中的哪一种奥义才能驳倒对方呢?
他却不知,在这一刻,他才真正陷入昙无国师设下的语言陷阱,心魂再次失守。
昙无国师微微一笑,这一刻,他的笑容如世尊拈花,很快,他在明光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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