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阮玉山而沉,是因为阮玉山先沉了下去,他才也沉下去。
这个人为了留住他无所不用其极:隐瞒,欺骗,软禁,威胁,最后把阮家禁术也搬出来用到他的身上,就是为了让他多活两天。
这个人真是很坏。
“不。”钟离四也对提灯一脸认真地说,“不好的……不是他。”
提灯歪了歪头,像是没听懂。
钟离四没有回答。
提灯怎么能懂呢?
提灯认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过去的钟离四便是如此。
可阮玉山是难以使人辨清好坏的。偏偏这样的阮玉山一手塑造了个钟离四。
他是阮玉山的血肉,阮玉山是他的天地。
他逃不出此间去看天是明是暗,看地是实是虚。
钟离四望见远处石渠的桥上有一盏灯火若隐若现地朝这边移动过来,便替提灯扶正毡帽:“回去吧,提灯。”
他念着百十八的新名字:“天亮了,再来见我。”
提灯走了,把小乌鸦留给了钟离四。
阮玉山走到近前的时候,正撞见钟离四拿着这个玉雕把玩。
他若有所思地朝墙头被推出一个缺口的积雪处望去,又看见雪堆里一路蔓延过来的脚印,默然片刻,忽对钟离四问:“想不想去谢氏军营?”
钟离四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瞅了一眼阮玉山,又低下头看手里的乌鸦:“去做什么?看你跟谢九楼大战三百回合?”
阮玉山不说话。
钟离四从摇椅里起身,脚步轻飘地往屋子里去,话也说得轻飘飘的:“少折腾些吧,阮老爷。”
这晚阮玉山还是坐在床边守着钟离四睡觉,他并不上床与钟离四共枕,只要一想到明日白断雨要前来施针,便生不出半分困意。
钟离四却仿佛心无他物,睡得很是酣畅。
故而阮玉山总是在床边坐一会儿,便起身到窗边站一会儿,站够了,听见钟离四翻了个身,又担心钟离四被子没盖好,于是又坐回床边守着钟离四。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终于在半夜的时候,钟离四于熟睡中无意将手伸出来抓住了阮玉山的手,阮玉山便消停下来,维持着这一个姿势,盯着钟离四的手一动不动地等到天亮。
白断雨一大早过来的时候便带了三个跟屁虫,除了他的爱徒楚空遥和来看钟离四的提灯,还有一个谢九楼。
阮玉山这会儿没工夫跟谢九楼找茬,他亦步亦趋跟在白断雨后头,最后的下场是连累谢九楼和提灯一起被白断雨赶出去:“走走走!我是要施诊不是要卖菜,一个个扎堆在这儿做什么!”
楚空遥摇着把折扇,依旧是穿得光彩夺目,这会儿正靠在床头边意态悠然看着他们三个被赶。
作为白断雨的徒弟,他自然是要留下来帮忙打下手的。
谁知白断雨一回头,对着他指道:“你,也给我出去。”
楚空遥:?
他往左右看了看,确认白断雨赶的人不是旁边即将就诊的钟离四,又合上折扇指着自己:“我?”
白断雨闭眼点头,耐心地冲他比出一个往外赶的扇手姿势。
楚空遥莫名其妙地跟着谢九楼一行人往外走。
阮玉山先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脚踏上脱衣裳的钟离四,最后还是站在门前说道:“阿四。”
钟离四脱衣裳的动作停下来。
阮玉山眨眼沉思片刻,以一种早已将自己麻痹的语气平静道:“我会等你醒过来的。”
钟离四背对着房门,始终没有转头看他。
阮玉山一如既往不奢望听见回应,却又在即将踏出门口的一瞬,听见钟离四开口了:“阮玉山。”
这次两个人都没有回头。
钟离四对着墙壁,阮玉山保持着出门的姿态等待钟离四的下文。
他听见钟离四说:“该醒过来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阮玉山的眼中闪过一刹晦暗神色,他像过去无数次麻木自己那样扬起下巴,短短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打算再次当没听到一样把门关上。
岂知钟离四这次侧目看向了他。
用一种冷冽而坦荡的眼神。
“若你非要强求,就站在石窟壁宫前,看着那五百三十七个人头,问问满地冤魂——准不准你我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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