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奄奄一息,在寒冷的陋室中苟延残喘。
第二个孩子出生仍被抱走,未与生母见过一面。
陈嬷嬷给甜沁喂药,她牙关似铁,全身哆嗦,似要冻毙于寒冷的茅屋中,不太能吃得下去药。晚翠伏在床边,她不像朝露姐姐那样能干,只会哭。
“姨娘,醒醒啊,不能睡……”
忽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原是管家李福来了,横肉满身的富态相,耀武扬威。
晚翠当即驱逐,不料他身后跟着主母。嫡姐听说甜沁病重,特来探望。
“没想到吧甜姨娘,临终关头,来看您的到底是我们心善的主母娘子。”
李福绘声绘色,猫腰将主母请进来。
余咸秋走进来这间陋室,被寒气和霉味冲得脑仁疼。妹妹条件差,没想到这么差。
“甜儿,你好些了吧?”
咸秋怀中还抱着婴孩,“姐姐近来忙没来看你,别怪姐姐。是个女儿,你拼死生下的,看看她吧,儿女双全,福报也全了。”
粉嫩嫩的女婴放到甜沁面前,甜沁于病榻上怔了怔,别过头去,半眼也没看。
咸秋满眼爱怜,“瞧这孩子多可爱,比宏哥儿可爱,宏哥儿太淘了。别跟你姐夫说我偷偷让你见孩子了,他会不高兴。”
这话不假,很久很久以前的上次,他那淡淡冰冷的话砸在耳边,说她生下孩子便和孩子没关系了,别总探头探脑靠近孩子。
甜沁不语,涣散的目光只定定凝视着虾须镯。她羸弱手腕戴的那只虾须镯,是唯一舍不得当掉的,姐夫送的唯一礼物。
她的命数已越熄越弱,喘着粗气,沙哑说:“二姐,我想见姐夫一面。”
咸秋犹豫了下:“你姐夫今日入朝去了。”
甜沁冷汗如浆,含泪道:“最后一面。”
咸秋道:“好,姐姐替你转答。”
咸秋握住她的细腕,虾须镯润泽的触感,也悲悯起来,“这虾须镯,你一直戴着。当年姐姐为你挑选时,花了不少心思。”
这话深深触痛的甜沁双耳,她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不是……他送的吗?”
咸秋替她拨了拨额前碎发:“傻妹妹,你姐夫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做这些。”
礼物,谢家家主碰都没,那些好处是她这姐姐用姐夫名义送的。
妻子最了解丈夫,他清华自持,是不会对妻子以外的女人动情的。
甜沁呕出了口血,分不清是笑是哭。
姐姐总这样骗她,三年前西席先生许君正脚踏两只船另结新欢的事,也是姐姐为了让她安心做妾而故意说的。
实则许君正一直在苦苦等她,得知她爬了姐夫的床大受打击,相思病呕血而死,孤坟上插了她最喜欢的桃花。
咸秋重新将女婴抱起,宽慰道:“你好好休息养病,宏哥儿这两个孩子有姐姐照顾着,有什么事和姐姐说。你给谢家添人口,立了大功,我和你姐夫都不会亏待你的。”
这才看见宏哥儿也来了,若隐若现在门外,不愿进晦气妾室的门户。
宏哥儿被教养得不认生母,小时候哭闹被灌下安神药,差点被毒死。
据说宏哥儿从小被灌输各类儒经,在烈日下学规矩,渐渐变成如主君那样的人。
咸秋走了。
甜沁呆呆睁着瘦削的眼睛,生命力快速流逝,唇角血如泉涌,眼看着不行了。
死不瞑目。
她汗悄无声息地流淌,划出一条条冰冷的线,手在被褥间颤抖,窗外,雪花簌簌。
去年此时,她和姐夫临窗赏雪。他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再给我生个女儿。”
一切都没了,没了。
她这一辈子,本就不值得。
场面飞速瓦解,甜沁眼前一黑,忽然间身子一挺,流下最后一颗泪,断了气。
黑暗淹没意识的最后刹那,听到的是雪块压垮树枝的沙沙声,以及晚翠和陈嬷嬷伏在床畔滔天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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