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入宫以来,容修时常向她吐露幼时琐事,甚至他最大的隐秘。以至于,让她对他生出了远超他人的深刻了解——他自小负担太重,习惯隐藏自己真正的情绪,不让旁人瞧出,以至成为某种深刻的本能,即便做了皇帝也不例外。那个单衣袖动作极为明显,再联系这段话,仿佛他是在用这个习惯,无声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他其实厌恶许棋华的亲近。接着,许明月目光不经意扫过面前的青玉案几,这才注意到那只白玉小碟已经堆满了晶莹剔透、去了莲心的莲子肉。片刻后,容修又像是随口提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朕今日已下旨,给九皇子府配了两名太医常驻。”许明月微微一怔。她并未如此要求过。可此刻,她清澈的目光直直撞进他深邃的眼瞳里——那双黑眸正凝视着她,眸光灼灼,里面没有丝毫平日的莫测高深,反而清晰得近乎直白,简直像是……特地将这结果置于她眼前,然后,静静等待着她的回应。再联想到这特意布置得酷似许府后园的满池荷花、假山亭台、满碟的莲子……一一个极其陌生、又有些奇怪的念头,无端端地浮起:他……该不会是在……对她示好吧?只影独向谁去(18)许明月的心头猛地一跳。她想起容修这些时日来的种种反常——他破例对她讲述那些从未对人言说的童年往事,进宫初来就是宸贵妃的极致荣宠。更不必说,他将她在太子府偏院所种的菜地,乃至许府的景观,全都一件不差地搬来。乃至,在这满池荷香里,对着这一碟他亲手剥出的莲子,再回想他那难以掩饰、只为她一眼能懂的袖摆微动……他这般曲折迂回,又这般小心翼翼,莫非真是……向她示好?像是幽深古潭被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层层荡开。许明月忽然感到一丝无所适从,却又有一点极微弱的……不自在。如果不是这个打算,他为何接她入宫?说要帮她复仇?然而这个念头很快被许明月按捺下去,她不可太过于用感情来揣度容修,容修就是容修,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什么,心中有何筹谋?也许他只不过是借用自己,另有谋划罢了。许琴露和许棋华依言告退,脚步却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几分。许琴露的思绪被一个细节攫住了——容修身上那袭素白常服。一个皇子,尤其是一位帝王,本不该在宫内常着素白。上一次……上一次见他穿白衣是什么时候?记忆猛地被拽回国公府那个混乱的夜晚。是了。抓奸那晚,容修也是一身素白锦袍。难道……他私底下,竟偏爱白衣?这个认知微妙地刺了下许琴露,她忍不住回头,远远望向荷花池畔水榭中的身影。成亲三年有余,同在一个屋檐下,她竟对此一无所知。而许棋华心中所想,则简单直接得多。从前每次“偶遇”太子殿下,他虽清冷疏离,却始终温和有礼,风姿绝伦,龙章凤姿。在她眼中,容修便是这世间男子完美的化身,且从不疾言厉色。这份温润的表象,给了她胆量,让她敢在他面前故作天真,去拉扯他的衣袖,试图用娇俏唤起他一丝垂怜。然而刚刚在那一瞬间,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扫来,一寸寸抽离衣袖的动作,竟让她感受到一股彻头彻尾的冷漠……仿佛他是块幽幽寒冰,其实根本不容许人触碰和接近。难道是因为他登基为帝,威仪日重吗?许棋华疑惑。两人心思各异,一路沉默地走在回宫的路上。……许明月回到自己寝殿。殿内烛火通明,刚进来,宫女便急匆匆过来呈上一封薄薄的信笺:“娘娘,国公府柳姨娘遣人送来了书信,说……是急信。”书信?这么晚了?她定了定神伸手接过。她迅速拆开,借着明亮的烛光,展开信纸——多亏在太子府邸时,穆青杨给她请过先生,如今她已能顺畅认字。信的内容,印证了许明月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国公府自先前遭难,被抄家流放,树倒猢狲散。昔日依附的门客、远亲近邻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惹上晦气。待到如今长公主死后彻底平反,府邸归还,产业也陆续发还。而巨大的财富与显赫的爵位却因为世子穆青杨身死,穆家嫡系血脉断绝,后继无人。那些昔日躲得远远的、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族亲”、“故旧”,此刻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纷纷跳了出来。个个都声称自家孩子如何聪慧伶俐、与已故老国公血脉如何亲近,打破了头也要把孩子塞过来过继,好承袭这国公府的爵位和那份令人眼红的庞大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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