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完全醉了。
醉到把最不该说秘密,告诉了最不应该知道的那个人。
岑雪身上的酒味并不重,与以前不同,桃子的味道被另一种取而代之。
那是糜烂到骨子里的葡萄味,像是剥开它的皮,再用手指一点点碾碎,汁水浸入皮肤,指甲也染上颜色,甜到逐渐发腥,令人头晕目眩。
傅揉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此而无法思考,还是因为他说的话。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因成人礼而飘飘然的灵魂蓦地有了重意。
原来如此。傅揉云想。
记忆蓦地回到三年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声——
‘同学,你是在排队吗?’
‘是遇上什么困难了吗?’
‘肚子饿了吧,我先请你吃碗面。’
怪说不得会主动搭话、怪说不得被跟踪了也不生气、怪说不得那么体贴地帮忙,原来一切都情有可原。
因为自己长得跟他重要的人很像。
“唔。”
似乎是突然头疼,岑雪摇晃了一下,傅揉云连忙扶住他。
动作间,银瓶项链打在他锁骨上,发出一声小小的痛呼。
“……除此之外呢?”
风中,他终于找回了声音,傅揉云听见自己干涩又僵硬地问。
岑雪抓住银瓶的吊坠,“什么?”
“我说,除了眼睛以外,还有什么地方像他?”
这个问题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彻底沉底了。
傅揉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趁一个人不清醒时,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挖掘他最大的秘密。
趁人之危?
可是——傅揉云憋住酸意。
他也很委屈啊。
喝醉的人变得迟钝,只剩下本能。
岑雪忽然笑了,有几分被诓骗的天真,他晃晃银瓶吊坠,里面有像小石子一样的颗粒滚动碰撞的声音。
傅揉云知道这个项链的存在。
从岑雪到傅家的第一天起,他就戴着这枚项链从未取下来过。
这类人要么是喜欢用首饰装饰自己,要么就是具有非凡的纪念意义,那他肯定就是后者了。
和岑雪相处时,他的项链老是发出像刚才一样的声音。
对于喜欢的对象,傅揉云的好奇心无法停止,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知道掌握岑雪的全部。当然,他也很会利用自己年下无害的便利,询问很多充满了探究的问题。
岑雪从来不会不耐烦,有问必答。
虽然现在看来也找到了为什么的答案了。
傅揉云还记得他当时问:小瓶子里装了什么?怎么老是发出动静,听起来也不像铃铛的设计。
岑雪的回答是——
“那时候我告诉你,里面是两颗白色的,像是小石子一样的被打磨过的北极熊的牙齿。”
岑雪捧着银瓶吊坠,扭开到一半,又旋紧。
“你真信了,还专门送了个北极熊的玩偶送我。”
这个玩偶现在躺在岑雪枕头旁边。
就在傅揉云以为他要说“其实我根本就不喜欢,只是随口一说糊弄你”时——
他突然抿了抿嘴角,泪水争先恐后堂皇落下。
喝醉的人是这样,情绪起伏不定。
他说:“他送我的时候也是这么骗我的,我也信了。”
这一下像是开了闸,或者汹涌的决堤,岑雪忽然激动,他控制不住哽咽,捂住自己的脸在旁边椅子坐下。
这是傅揉云第一次见岑雪哭。
也是第一次见有人哭竟然没有声音,至多几声短暂的哽咽。
岑雪捂住脸,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去,指缝渐渐变得湿润,有逃脱出来的泪珠顺着侧脸流入鬓发中,然后挂在耳骨那道弯上。
他的痛楚、伤心一瞬有了实物的衡量,那道弯蓄起来的小小水洼就是证据。
傅揉云听见岑雪哽咽着,像是小孩一样哭诉:“我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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