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顾家历代书香,范氏亦出身诗礼人家,两口子俱行的端做得正,光明磊落,要摘毛病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正因范氏如此贤良淑德,又是出了名的守口如瓶,人家才能放心任她旁听,不担心泄露秘密——谁知道并非左耳进右耳出,反倒被范氏牢记在心呢?
这也是范氏要给外甥女上的一课,什么德容言功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心里得有成算,真为了贤良二字固步自封,变成个任人搓圆搓扁的闷葫芦,那才不值哩。
王璇深深受教。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京城为了立后闹得沸沸扬扬,绵竹县那头不免也能听到消息。
他们未必敢闹到京城来,可心底那口气不出,难免胡言乱语,败坏名声是有的——虽无伤大雅,却如蚊虫叮咬,惹得人心烦。
王璇蹙眉。
范氏察言观色,“你舅舅已请假往绵竹县去了。”
王璇愕然,忙道:“这样不好!”
心中无端一暖,只要是关于她的事,舅舅处处都想在头里,不让她担半点心——如果,她是舅舅家的小孩便好了。
凭顾平章如今的官阶,收拾个县令自不在话下,可报私仇传出去总归难听,何况新官上任,正是该出力的时候,哪容得耽搁?
范氏笑道:“你放心,明面上自不会这么说。”
顾平章是打着为家姊扫墓的名义回去的,当初断亲时说好了,要把元娘的坟茔迁回来,为着后来种种延误了,这回说什么都得一鼓作气。
王璇方才心宽,百善孝为先,扶梓停灵这种事,御史台也没话说。
范氏道:“如此,往后你给你娘祭祀也便宜些。”
王璇诚心诚意向舅母道谢,一壁却也有些内疚,族谱上她已经是范氏的女儿,那声娘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简直有负恩义。
范氏却想得很开,“人与人的缘分,不在这些称谓上,只要你我信任彼此,不相欺,不相负,咱们就是和乐融融的一家子了。”
王璇偎倒在她怀中,嗅着她衣上淡淡馨香,依稀回想起小的时候,另一个女人身上也传来过类似的味道。
她轻轻呢喃了一声。
范氏拍打着她肩背,脸上浮露出满足的笑。
嫁衣自有内务府操持,无须王璇操半点心,但范氏还是决定教她些刺绣工夫,给外甥女找点事做,省得她成日牵肠挂肚、心不在焉的。
萧煜谨守着清规戒律,露面的时候不多,可他每每露面范氏都如临大敌,实在两人的心思太好猜了,眼珠子恨不得蹦出去似的,针戳了手都不知道!
范氏此前对皇帝是有几分畏惧的,萧煜是个难以捉摸的帝王,此前都以为他被杨家欺压,多半是个心智软弱的傀儡,可短短时日,理亲王覆灭,杨首辅也麻溜滚出朝堂,再无可成气候的党羽——外头盛传小皇帝鸿运高照,仇敌自杀自灭倒了个干净,范氏却不敢信。
她觉得皇帝无疑心机深沉!璇姐儿这般糯性子,怎么会是对手?
但,望着萧煜凝睇在王璇身上温柔而和煦的目光,范氏忽然又不确定了,也许他对外甥女当真是一片痴心?
那眼神和顾平章年轻时候看她的一模一样。
范氏脸上热辣辣的。
再回过神来,两人皆已不见了,范氏忙叫住一旁打盹的侍女,“快,跟上去,瞧瞧皇后娘娘做什么!”
好容易熬足一个月,别在这关口破功呀,真是的,有那么难忍么?
王璇被带到一处僻静无人的亭子里,周遭花木掩映,看着石径上宫娥太监来来去去,恨不得掘地三尺。
她回头瞪他,偏就爱作弄人,让舅母担惊受怕很好玩吗?
萧煜摆弄着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无赖架势。
王璇拿他没法子,只能小声道:“再过一刻钟咱们就出去。”
否则范氏求告无门,倘若惊动慈宁宫,免不了要被太后问罪了。
萧煜忍俊不禁,她却比他想的更大胆,竟还想多待一刻钟!
王璇舒展开四肢,软洋洋地趴在栏杆上,像只晒太阳的猫。锦衣玉食固然好,可天天前呼后拥也够恼人的,偶尔像这般自在一回,偷点懒,滋味也不坏。
——假如她能忽略腰上的异常动静。
王璇老实不客气打落那只贼手,“别胡来!”
让人瞧见像什么话,还以为哪个宫女太监在这野合哩。
萧煜剑眉微轩,“怕甚!”
到现在还不能做主,未免也太窝囊了些。
王璇扑哧一笑,她总以为萧煜虽比她稍长几岁,却成熟稳重得不似凡人,如今瞧着,也不过是个胸有意气的大孩子。
哪有通过这种事来证明自己的!
她严正警告,“我认真的,你若对我无礼,今晚我便离宫去。”
王家虽然断了亲,她在京城还有另外一个娘家呢,舅舅那个人铁骨铮铮,哪怕你把剑架他脖子上也不会屈服。
萧煜叹口气,慢慢将她松开。
“还剩日而已,何必着急,等成了亲,你要如何便如何,我绝不拦你。”王璇感觉自己发现了顺毛捋的关窍,软硬兼施,瞧瞧,她对付男人也是很有手腕的!
“一言为定。”萧煜的气息从她颈后传来,酥酥麻麻,带着异样的暧昧气息。
天真如王璇,当然不知萧煜最近补了多少“功课”,打定主意要让她大吃一惊。
她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堪称传奇了,谁能想到厮守终身的伴侣,其实早已在梦中见过,哪怕原模原样改编成戏文,也未见得会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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