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登闻鼓一响虽不是陛下亲自审理,但涉及的案件“必须立案、必须调查”。
林栖棠告的是权贵林岐川,那便是先由都察院受理,再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听起来敲登闻鼓是个告状的好办法,但比起官场上弹劾,林岐棠身为闺阁女子可以置身事外,亲自敲登闻鼓最后没将林岐川定罪的话,她可是要受罚的。
若最后只是证据不足、都察院后续接手监管还好,倘若是林岐川倒打一耙说林栖棠诬告,她又未出嫁,还是林家人,会被视为“大不孝”,轻则责杖、禁锢,重则流放。
林蕴停下脚步,竭力压下焦躁,事已至此,拦是拦不住了,该想想如何增加林栖棠的胜算才是。
既然没走弹劾的路子,说明这个证据林栖棠没有信心能一举扳倒林岐川,她大概是是不想拖其他人下水,才想自己担责敲登闻鼓。
林蕴在宋府门口来回踱步,最终一扭头上了马车,同车夫道:“去宁远侯府。”
***
宁远侯府,仁寿堂。
小佛堂内檀香萦绕,光线晦暗,郑氏跪坐在佛像前,指尖一遍遍捻过冰凉的菩提珠。
今晨的诸多变故已经让她这个老人家吃不消了,先是收到了栖棠的信,一转眼都察院便来人要传唤林岐川了。
林岐川出门前,特地说要来拜别母亲,安抚郑氏不要惊慌。
他走后,郑氏整个人浑身发颤,她口中一遍遍念着经,祈祷她的栖棠能平安。
忽然,“吱呀”一声,佛堂的门被推开。
刹那间,汹涌的晨光破开昏暗,将空中浮动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
郑氏愕然回头,林蕴正背光而立,她问:“祖母吃斋念佛祈求心安,真的有效果吗?”
眼前的郑氏,比林蕴在中秋家宴看到的,更要干瘪几分。
林蕴此来,自然不是闲得发慌特地来嘲讽郑氏,林蕴怀疑她手上可能有证据。
因为重启,林蕴听过两遍杨嬷嬷的坦白,第一次她乍闻真相,再加上要急着出门,便没来得及深思。
但第二次她便觉得有蹊跷,杨嬷嬷当时怕惹火上身,她是匿名将潘嬷嬷看见林岐川勾结敌军的消息递给郑氏的,但按照这些日子林蕴在宁远侯府看到的手段,当时查出告密者并不是难事。
而观郑氏和林岐川的平日相处,林岐川显然知道郑氏知情,郑氏当年远在皇城,又不在战场,如何得知战场秘辛?林岐川岂会不好奇?
哪怕郑氏突然心软,不追查是谁给她递的消息,林岐川也会斩草除根,将杨嬷嬷揪出来,绝不可能放过。
但杨嬷嬷又好端端、安稳地活到了今日。
那只能是郑氏手里有别的证据,她与林岐川都知道这份证据的存在,所以林岐川才没想到府里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之前林蕴以为凭借郭权就能给林岐川定罪,便没想着要从郑氏这里入手,而且林蕴与她毫无情分,郑氏瞒着这个秘密这么多年,自然不可能给她。
但如今不一样了,林栖棠以身犯险了。
从前,在郑氏心中,死掉的林岐诚没能争过宁远侯府的富贵,郑氏选择了隐瞒。
此时此刻,活生生的林栖棠能赢过这烈火烹油的荣华吗?
林蕴道:“堂姐今晨来宋府送了一封信给我,说要去敲登闻鼓告父亲当年战场通敌,祖母呢?祖母也收到了吧?”
郑氏没让一旁的嬷嬷扶,而是自己撑着香案,缓缓从蒲团起身,对于林蕴的质问,她避而不谈,只道:“未经通传,便闯了进来,便是要我说此事?”
“你放心,只是家里人有些误会罢了,闹得大了些,你父亲离开前还同我说,他不会计较栖棠一时的误解,两人事情说开了,很快会回来。”
林蕴听了想笑,事到如今,郑氏还要粉饰太平:“祖母便是这样宽慰自己什么都不做,缩在这里吃斋念佛的吗?”
“堂姐看似性情淡然,实则执拗倔强,这次告不成,她不会放弃的,林岐川今日因为要稳住祖母你,告诉你他糊弄过去便不会追究,但日后他真的不会想方设法地蒙住堂姐的眼睛,捆住她的手脚,让她再也没办法插手此事吗?”
“阖府上下,祖母对堂姐最是真心,瞧着关怀备至,可祖母真的对堂姐付出很多吗?你只不过通过对我和林清昭的吝啬与排挤,对比之下,来让你的真心看起来更可观一些。”
林蕴早想说了,郑氏从前对林栖棠看着是不错,但满皇城和善的老封君也有几个,对孙女们也能达到郑氏对林栖棠这样。
郑氏在宁远侯府之所以显得对林栖棠格外好,那便是因为她对其他人格外不好,比出来的罢了。
“一旦触及到祖母最看重的利益,这时候若再将祖母的这份真心放到秤上称称斤两,怕是看不见重量的。”
从前郑氏冷遇林蕴,林蕴也不愿与她多言,这还是头一次她同郑氏说这么多话。
听到林蕴一声声的诘问,郑氏额上青筋绷起,跳个不停,她厉声道:“住嘴!你这小儿到底懂什么!”
她气得发抖,却让身边嬷嬷退下,等屋中只剩她和林蕴两人,郑氏道:“给你父亲定罪这事对你有任何好处吗?如今这样平顺地过下去,对谁都好!”
“你们只图一时痛快,有没有想过宁远侯府?你们要将侯府付之一炬吗?”
林蕴听了摇头:“没了就没了,我不喜欢‘对谁都好’,我就想要真相大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祖母不也怨恨林岐川吗?你的小儿子害死了大儿子,可你明明手里有证据,却为了荣华富贵忍下,你做的只是不给你的小儿子一家好脸色而已,可林岐川他在乎你的脸色吗?他手握大权,过得春风得意,你那些脸色除了让府里的女人们互相折磨,有半点用处吗?”
说到这里,林蕴语带讽刺:“祖母,就连我当官以后,看祖母摆的那些脸色都只觉得像笑话一样,林岐川可是看这个笑话看了十几年,他难不成会有丁点在意与愧疚吗?”
“闭嘴!”佛珠被狠狠甩出去,林蕴偏了偏头,躲了过去,她可不会站着被砸。
林蕴甚至俯身将地上的珠串捡起来,人老了,力气实在不够大,珠串砸到地上都没散:“这些事是我不说,就不会发生了吗?”
“祖母是想不到堂姐敲登闻鼓却告状失败的下场吗?就算父亲说他谅解,那该挨的板子父亲会替她抗吗?”
“从前皇城里都说堂姐是第一才女,日后背上‘不敬尊长’、‘不孝不悌’的名声,她又该如何自处?还是祖母觉得堂姐只要留了一条命在,那就够了,至于她过得痛苦与否,无需在意?”
郑氏手不住地颤抖:“你对栖棠也没什么感情,如今在这里激我,不过就是借着这个机会让我交出证据罢了,你在这里装什么好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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