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砚突然停步。
田岁禾也忙停下,相隔不远不近,刚好五步。
“田氏。”
宋持砚头也不回地唤了她。
自打郑氏问过她名字,田岁禾已经很久没被人当面叫做田氏了,除了宋持砚。郑氏唤田氏的腔调是雍容的,像是说:“喂,你这村姑,过来。”宋持砚语气冷淡,很像:“堂下何人,速速回话。”
他举止间流露出的贵气自成一个衙门,跟在后面的护卫是他的差役,他这两个字就是锁在双手的两道枷锁,把田岁禾“押”来升堂。
她被这贵气影响,老实巴交地停下来微微弯下腰。
“大人,您,您说……”
毕恭毕敬,仿佛他要对她不利,宋持砚是探花郎,纸上能写策论,堂上可审嫌犯,朝中亦可怼朝臣,话少但绝非口拙之人。
除了面对三弟遗孀,宋持砚不记得是第几次对她的胆小无言以对,他一时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田岁禾等了半晌,直起身小声提醒他:“大人?”
小心的模样倒叫宋持砚想起他最开始叫住她想问的话。
“田氏,我很可怕么?”
老实人的本性让田岁禾很想如实点头,又担心宋持砚听了不高兴,他虽然生得像清冷谪仙,可她心里他总让她想起幼时一只曾追着她半座山的大白狗,她怕狗,深知面对狗时哪怕再怕也不能直接跑,一旦跑就会激起狗的戒备被追。
面对宋持砚,她也竭力装得不那么怕,“不、不可怕,是我胆小,没见过您这么大的狗官。”
尽管再三注意,但笨拙的舌头又一次出卖了她。
田岁禾天都要塌了,慌里慌张地解释:“我说岔了!我只是突然,突然就想起村里的一条狗。”
还不是把他与狗混为一谈?
宋持砚习惯她的“口出狂言”,转身往前走,田岁禾忙跟上他,只是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听到了一声讥讽的轻笑。
她反复回忆自己方才的话,寻出了漏洞,壮着胆子解释:“那个,我不是说您像狗,只是……只是突然想吃腊肠了,才想起那只狗,它经常偷我晒在窗边的腊肠!”
她嘀嘀咕咕地编造着,宋持砚想起初次到访田氏与三弟小院那日,晾在窗前的肠衣。
宋持砚微微抿直唇线。
他搬出了礼教这道尺,淡道:“我方才只是想说,你既是三弟遗孀,就应随他称我一句大哥。不必称大人,亦也不必拘束。”
田岁禾乖乖改口:“好,多谢大……”,但因为叫他大哥好生别扭,最终没能成功。
宋持砚亦不勉强。
*
回到宋宅,田岁禾如释重负钻回洞中,宋持砚则去了郑氏房中,说起关于恭王世子一事的打算。
“恭王虽是先皇后之子,但今上日渐年迈,不满于赵王排除异己。又因父亲和柳家有关,旁人都会认为宋家必支持赵王和柳氏,儿子被恩师调出京也正因此。”
恩师云阁老将他调离京师也是不希望他为难。但宋持砚从不喜苟活,他打算堂而皇之地与恭王世子结交,与柳家和赵王划清界限。
待旁人顾及他的身份、不会有任何一个党派愿意放心与他往来时,将是陛下启用他之时。
但凡不利于柳家的事,哪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郑氏也会欣然应下,“朝堂之事母亲不懂,一切以你的前程为准。”
宋持砚要的正是这句话。
他并非事事要请教母亲的懦弱之人,更不需要建议,会跟郑氏“商议”,是他深知事先告知母亲,日后就可避免出意外时的抱怨。
长子说起官场事,郑氏想起柳姨娘这一天大的宿敌。
“先前你父亲来信时,我含糊其辞,说田氏应是怀了舲儿血脉,但时日尚浅,无法断定。原本你父亲信了,但昨日他竟又来信确认。”
“定是柳氏在你父亲吹枕边风,我儿出事也不过一个月!她竟如此等不得要对付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当真是毫无人性!”
宋持砚默然听着。
郑氏也只是需要他听着,抱怨之后,她叫陈嬷嬷请来一位医术颇佳的郎中,并唤田岁禾过来,还让长子在屏后听着。
为保稳妥,还让郎中蒙着眼入宅子,再蒙着眼号脉。
寻常时候女子喜脉需在有孕一段时日后才能诊出,但这位老郎中医术精湛,据称有祖传秘技,可诊出女子早孕之兆。切脉的短短一刻钟,对于房中众人而言皆是度日如年。林嬷嬷和陈嬷嬷揉着老胳膊老腿翘首以盼,郑氏揪着帕子凝神屏息。
田岁禾不想跟那陌生公子亲近,亦希望此次能有孕。
唯有屏风后静候的宋持砚神情清冷、置身事外。
“呼!”
老郎中长吁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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