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雨打在脸上很痛。
过不了一会儿,那阵刺痛消失了,池皖好奇地抬头,想要寻找雨的踪迹。
“看路。”
手腕被握紧,季雨泽的叮嘱在耳边响起。池皖循声望去。
风吹乱季雨泽的头发,原本柔顺的刘海顺着风的痕迹乱飘,雪白剔透在飞舞。
下雪了。
碎絮指引方向,停留在墓园中的某一方。
到现在池皖才知道蓉姨的名字:卢香蓉。
墓碑上是她和小季侑安的合照,与她怀表里嵌的照片一致。这样漂亮的皮囊,终究融解在日复一日的风霜中。
季侑安从抵达潭县那刻就彻底缄默,他拒绝与任何人眼神交流,也不主动说话,没有人知道他在回忆里如何惩罚自己。
池皖捧着花静静看向墓碑,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
萧萧风雪为沉默烘托深彻的忧愁。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擅自订了百合。”最终,是季雨泽先开口,他弯腰,认真将花放在碑前,郑重地说,“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池皖也紧接着将白玫瑰放上去:“也许你不记得我,阿姨。我们在宴会上见过一次,谢谢你替我指路。”
季侑安还是不说话,右手死死捏着花托,指尖都泛白,左手藏在衣服口袋里,一直不拿出来。池皖猜测那里面放着卢香蓉的怀表。
季雨泽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挽上池皖的胳膊,说:“我们去那边逛逛。”
“噢,好。”
池皖毫无准备,被季雨泽拖了个踉跄,又很快稳住。他牵上季雨泽的手,几步一回头。
季侑安像座风干的雕塑,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清晰。
两人一直往前走。
霜雾凝结在湖面,枯槁的荷叶藏身其下,雪倾斜着飘过,这里很快被染上素白。
亭子在人工湖边孤独地静坐着,亭柱上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它是一个被遗忘的守护者,只有路过的飞鸟知道它的存在。
现在,池皖用眼睛记下了它的模样。
寒风抖擞而来,把池皖吹进亭内,他在长椅上坐下,将注意力移向远方。季侑安的身影在风雪中凛然。
“他变了很多,和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迟来的成熟。”季雨泽并不否认,只说,“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池皖侧目望向他。
“如果成熟的条件是必须经历无法承受的痛苦,那成长与否,还重要吗?”
说这话的时候季雨泽并没看向季侑安,他的眼神和雪飘走的方向同频。池皖觉得那冰冷的、死去的湖水横亘在他们中间。
“我不知道。”池皖沉沉地说。
季雨泽无所可否。两人在风雪中沉默。
池皖静静观察他,许久后问道:“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又一道寒冽席卷,季雨泽往池皖身边靠了靠,冻僵的手指藏进他羽绒服里侧:“前几天我和老爷子吃饭,给他说了地址。”
“他会来吗?”
“不会。”
“……”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他对卢香蓉究竟是什么感情,为什么把她留在身边,又完全无视她。他们之间有爱吗?爱被现实打败后,就只剩下仇恨了吗?那为什么他们又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是因为季侑安在中间链接他们吗?可季侑安并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
池皖头一次看见季雨泽露出这样的神情。他的眉头始终纠缠在一起,不会很深,只有淡淡的痕迹,说话的速度很慢,仿佛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经过雕琢。他似乎有一大股情绪要泄出口,可是喉咙太窄,语句太多,那些东西缠成死结,日日夜夜窒息着他。
“我爸是个自私又专横的人,每次和他接触,我都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提醒自己——不要变成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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