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袁琢紧握长刀的手缓缓垂下,脚步也收了回去,周身似乎只余下深深的无奈。
见袁琢没有动作,皎娘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她望着袁琢和祝昭,释然地笑了笑,祝昭不理解为何袁琢退后了,只看到了皎娘眼神中悲壮的温柔。
皎娘轻声说道:“夫人,你殓葬舍妹,恩同再造,可酬以性命。”
慈姑一时拿不准她不让袁琢上前救她,却要和她扯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皎娘顿了顿,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坚定:“可是你让我做的,是拐骗稚子的不义之事,我愿意以命报你的恩,却不敢以无辜童子性命来偿还。”
慈姑听着,握着刀的手更紧了,帷帽下的脸满是狰狞,恶狠狠地说:“你要是真惦记着报恩,就不该背叛我!我全你孝道,你却反过来坏我的事,这就是你所谓的报恩?我对你何等信任!向来是以心腹待你,你昨日说有要事相商,让我独自一人前来,我便连个随从都没带,你却在这儿给我设下埋伏!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皎娘眼神平静无波,轻声道:“可是恩和义是不同的,夫人大恩,可酬以性命,不可酬以失义,皎娘不敢以滔天罪孽,辱没亡妹坟茔清白。今日揭发你,是为全心中之义。”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有些松懈了的慈姑手中的短刀。
慈姑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一步,她一下子慌了,只觉孤立无援。
皎娘握紧短刀,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胸口刺去,随即手腕一绞,鲜血瞬间从月白色的襦裙涌出,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她身下的地面。
她望着目瞪口呆的慈姑,又转头看向袁琢和祝昭,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笑意:“这一刀,是以命还恩,全心中之恩。”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却异常清晰:“如此,恩义两全……”
终于可以安心去见爹娘和阿妹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满是愧疚地度日如年了……
她的身体软软倒下,面上不染血迹,身下却一片殷红,像是一大片盛开的红梅。
曾经有过百般种情感的那双美丽的眼眸逐渐光芒褪去,最后全然黯淡。
触地瞬间,玉佩碎裂。
完全的,彻底的,毫不留恋的,不可复原的。
事情仿佛直发生在一瞬之间,众人皆是没有反应过来,祝昭强忍着震惊和悲痛挣脱开李烛的手。
碎玉就这般躺在杜皎的身边,祝昭捧起了破碎闪烁的玉,阳光之下像是捧着一片沉寂的,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泪水。
她叫杜皎。
是个如山巍峨的女子,如水上善的女子。
是寻复阁的名伶,一生孤苦,父母早亡,姐妹离散,唯有傍身一技,靠此存活于世。
最终自戕以全恩义。
慈姑率先反应过来,拔过皎娘胸前的短刀就直直朝祝昭扎过去。
祝昭连忙将左肩偏过躲闪,短刀竟直直刺入左胸,那位置离心脏不过寸许。
鲜血瞬间染红了浅碧色的衣襟,晕开一朵刺目的红。
祝昭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扶着屏风软软倒了下去。
第74章行道迟迟(二)
碎雪掠过空照寺后的山坡,两座相邻的坟上都覆盖着一层薄雪,像裹了层素白的孝布。
右侧坟前立着块青石碑,碑上刻着“杜氏皎娘之墓”六字,是新立的。
左侧稍矮些的坟头是多年前皎娘为妹妹立的。
两座坟前各摆着个石制香炉,里面都插着三炷香,青烟在寒风中打着旋儿缓缓上升,交织着飘向青天。
身着灰色僧袍的怀度和尚盘腿坐在两座坟中间的雪地上,手中念珠在指间转动,口中诵念着超度的经文。
他垂着眼帘,声音沉稳悲悯,多年前他给皎娘的阿妹诵经,如今又来送皎娘最后一程。
经文声混着风声,在空旷的山坡上回荡,带着穿透寒意的暖意。
袁琢一身素白衣裳站在皎娘的坟前,身姿挺拔如松,却难掩眉宇间的沉郁。
赵楫和李烛垂手立在他身后,沉默不言。
不远处,赤华手中拿着两枝腊梅还有一个素白锦囊,囊中是当日的碎玉。
经文声间歇时,怀度抬手轻敲木鱼,笃笃声在寂静的雪坡上格外清晰。
诵完最后一段经文,怀度收起念珠站起身,对着两座坟合十行礼:“尘缘已了,往生安宁,姐妹相依,前路不寒。”
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看向袁琢,微微颔首:“施主节哀,皎娘她总说恩义难全,如今她用性命全了这两样,以一己之力换得诸多孩童归家,这份功德,自会护她与她阿妹轮回善道。”
众人望着两座坟茔,久久没有说话。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两座碑上,香炉上,也落在他们的肩头,将天地间染成一片素白。
白茫茫
屋内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寒气。
祝昭躺在铺着软垫的床榻上,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屋内的光线有些刺眼,她眨了眨眼,才看清守在床边的赤华。
赤华见她醒来,惊喜地站起身,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姑娘!你终于醒了!你都昏睡好多天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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