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云没有更多的“野心”——如果要用“野心”这个词儿的话。他已经六十
五岁,年轻时的许多抱负,到如今只剩下这一点:他希望在社会主义新历史到来的
时期,根据他多年在经济部门工作的成功和失败的实践,在企业管理问题上,提出
他认为切实可行的办法。它也许不完全正确,但哪怕有一部分可行,也会使他感到
欣慰。他开始把自己的想法、体会形诸笔墨。如何使思想政治工作更加适应新的历
史时期的要求,便是其中一篇。这第一篇出世,就是如此的不顺利。他要不要考虑
这意见呢是不是他走得太快了如果不修改呢可能全篇都不能发表。人总得有
小的、局部的妥协,不然就要失去全盘。那就连一部分也不可能为人们所了解,所
接受了。
郑子云没有回答。改或不改都还在斟酌之中。他不便同叶知秋说那么许多。
叶知秋的嗓音低落下来,似乎对郑子云的反应迟钝有些失望。
“还有一个情况,我得提醒您注意:报社里常常会来这一手,实在和作者意见
僵持不下的时候,也会答应您可以不改。等到见报时却面目全非,他们会推说值班
编辑不了解情况,在付印时做了临时处理。您必须把这一点先和他们挑明。再一个,
实在发不了,是不是可以直送中央一份。我以为这篇文章是很有创见的——”
“谢谢,再说吧。”郑子云匆匆地放下电话,心里有些不快。这个部里上上下
下没有一个人可以这样随便地和他说话,太没有界限了。
窗外,斜射的太阳晃得郑子云睁不开眼。他闭上眼睛,向椅背上靠去。
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吃力的事情,没有那种争执不下的扯皮会,也没有说
很多的话。但郑子云仍觉得疲倦。这疲倦不是体力上的,而是来自内心。
每每他从某一个侧面,或某一个细节看到自己仍然必须在利弊的权衡里挣扎一
番的时候,他都会产生这种沮丧的情绪。这沮丧他绝不会对任何人说,也不愿为任
何人所知晓,包括夏竹筠在内。
好吧,还是妥协吧,退让吧。
这也许是他匆匆地扔下电话筒的另一个原因,好像要躲开叶知秋的责难:为什
么不把正确的意见坚持到底不,她当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在她的内心深
处呢
九
陈咏明疲劳已极。耳朵里像塞了两个棉花球,铿锵的锣鼓声、人们的喧哗声、
爆竹的嘭嘭声,仿佛都离得很远,很远。
分到房子的各家各户,都要请陈咏明吃饺子,不吃谁的都不行。这怎么吃呢
陈咏明就是有二十个肚子也不行。不知谁出了个主意,每户出一个饺子,派一个代
表,在基建队那口大锅里煮好,请上陈咏明,大家一块吃。现在,基建队那I:1
大锅前头,热气蒸腾,煮饺子的人正你推我搡……陈咏明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但他
不能根据自己的好恶来干涉别人表示自己欢乐的方式。他必须站在那里,那也许会
使大家的笑声,得到几秒钟的延长。他应该为一切人的快乐,尽力去做。哪怕这努
力发出的温热,像炉灶里爆出来的火星那样的微小。
几天几夜几乎没有合过眼。仿佛这样,他就可以给那与死神搏斗的吕志民增加
一份力量。
最后在给排雨水管子上漆的时候,吕志民从脚手架上跌了下来。
谁这样说的“这孩子太大意了。”
不,陈咏明自己就是一个严正的法官。问题在他这里。他应该预计到人们在接
近成功时往往会出现的麻痹。一切出其不意、完全可以避免的不幸,往往发生在最
后松一口气的时候。他是什么人,难道是和吕志民一样的毛头小伙子不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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