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
秦震猛一步扑上去,抓住这战士两个肩头紧紧摇撼。
……
原来吴廷英扑下洪流,就全力抱住断裂的木桩,拿自己的脊梁顶住桥梁。战士们都跟他一道抱住桥桩,顶住桥梁。卡车通过时,桥梁喀嚓喀嚓地响,就如同几十万斤的山岩,压得人骨头缝都在咯吱咯吱作响。
漩流一直淹到颈部,大家抱成团,形成一股巨大力量。你们,背负着大地和天空的勇士啊!你们在用你们的脊梁顶住了整个民族、国家和革命的命运……最后一颗炸弹火光一闪,吴廷英身子沉重地抖擞了一下,血从额头上涔涔而下。
一个战士拉着他:
"连长!你负伤了,我顶你……"
吴廷英突然凶得像一头狮子,猛力把那战士甩开。
他一动不动地用脊梁死死顶住桥梁,一直到汽车的突突声都消失了,有人觉得他在说话,但已听不到声音,把耳贴到口边,听见他问:
"车……都……过去了吗?"
这个战士失声痛哭:
"我的好连长啊,车统统过去了,你就放心吧!"
吴廷英听罢,身子一软就扑倒在洪流里了。
……
一小群人从河边走来,他们拽着一件橡胶雨衣当担架,抬来吴廷英。
这太意外,太突然了!秦震心里禁不住一阵绞疼,他跑上去,伏下身喊:
"吴廷英同志!吴廷英同志!"
他望见吴廷英紧闭双眼,石头样灰白的脸上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痕。秦震心灵深处,像有一把利刃刺透进去,--是的,刺透了……现实难道就这样残酷无情吗?……但他还存在着一线希望,也许吴廷英还在挣扎?也许能抢救过来?……隔一小会,他听见吴廷英微弱的声音:
"首……长!抬我……到……到……到指挥所……"
秦震和战士们一起扯起雨衣,轻轻地、轻轻地把吴廷英抬进坑洞,放在一只竹床上,灯光照亮处,但见,他伤痕累累,血渍斑斑,两眼紧闭,唇如银纸。
突然"哇"的一声嚎叫。
正由于这声音那样娇嫩,那样稚弱,因此特别撕裂人心。小圆圆从床铺上跳下来,一扑扑到吴廷英身上,一种可怕的预感抓住小小的心灵,她哭着喊着:
"叔叔!……叔叔!……"
秦震热泪泫然而下了。
吴廷英的灵魂好像已徘徊于地狱之门,一下又给这小小孤儿的声音唤转回来。他无力地张了一下眼,嘴唇哆嗦了一下,闪出一丝微微笑容--但笑容随即冷却、凝固、消失了,消失了,他的脸上失去了生命的光泽。
像有一阵凄苦的风从秦震的心上卷过去。
像有一阵哀愁的雨从秦震的心上卷过去。
人间--有多少这样的悲剧呀!!!这对于死去的吴廷英是悲剧,但对活着的秦震是更大更大的悲剧呀!
张凯见秦震悲痛不能自己,便连忙抓住秦震的手,他觉得他的手战抖得那样厉害,他们两人相互扶持走出坑洞。
从大河彼岸传来焦灼的喇叭声。
秦震知道这是小赵在催他登程。
谁也没说话,秦震和张凯肩并肩慢慢走到河边。
到了桥头,秦震和张凯紧紧握手,他发觉的亮的阳光在张凯脸上照出两道湿汪汪的泪水。
秦震说:"我对不起吴廷英!"
"老首长,走吧!"
秦震往桥上走了两步,一个念头忽然升上心际,转过身叫住张凯:
"你知道白天明在哪里?"
"还提他干什么?为了逃避南下作战,他开枪自伤了。"
张凯伸手挥了一下,好像要把什么可厌恶的东西从这个世界上抹去,随即头也不回急急忙忙走了。
秦震独立桥头,茫然回顾。
--人生,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有多少遗憾,是永远永远也无法补偿的呀!为什么让他在这儿见到吴廷英,而又为什么连个补偿的机会也不留给他呀?
他缓缓走过桥,走下桥头,坐上吉普,示意开车。
吉普又颠簸着前行了。秦震不知为什么觉得小赵有点异样,他转过眼来凝视这青年人,小赵再没有那样轻快,再没有那样唱歌,他变得庄严、凝重。
秦震突然听小赵说:
"吴连长从松花江到长江,这是他抢救的第五个孩子了。"
是的,吴廷英的灵魂是圣洁的、是光辉的。秦震突然觉得他没有死去,好像这个渡口不是炼狱,而是永生之门。吴廷英正穿过这道门,大踏步向远方走去,他高大的身影顷刻充塞于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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