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轻轻拂去焕的眼下的泪珠。
“江宁。”焕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打断他的动作,“我不要你可怜我,不要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在弥补你。我心疼你,我爱你,但绝不是可怜。”江宁说。
也不能是可怜。
“尽管你那样说,但是我不能只依靠你,我的一切几乎都是你给我的。”
焕明白,人不能成为需要攀附的凌霄花,他要成为一棵被风霜打磨,却倔强地要独自扎根的野树,哪怕根系裸露在贫瘠的岩缝里。因为,他深谙一直索取的滋味太难受了,他要给江宁也做点什么,他们要对等地在一起。
江宁不再辩驳什么,他的主观意志无法更改焕认定的现实,他颔首:“好。”
这时,走廊里传来杨青萍和护士的对话,护士急切地问询她的家长在哪里。
江宁和焕对视一眼,江宁帮焕擦干了眼泪,才推门回去。
“我是她的老师,她家长在外地工作。”江宁走上前回话。
护士:“江老师是吧?麻烦您单独进来一下。”
江宁拍了拍杨青萍瘦削的肩膀,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青萍,你稍坐一会儿,老师马上出来。”
杨青萍点点头,焕默默守在杨青萍身边,拉着她坐在诊室门口的椅子上。
江宁跟着护士走进诊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诊室里,一位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医生正对着桌上的血常规报告单皱眉。
护士将江宁引到医生桌前,说:“王医生,这是杨青萍的老师,江宁老师。她家长在外地,目前是江老师负责。”
王医生抬起头,示意让护士出去,然后将报告单推到江宁面前,指尖点在几个异常飙升的数值上,尤其是白细胞那一栏。
“江老师,”王医生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江宁心上,“这是杨青萍的血常规结果。情况……非常不乐观。她的白细胞计数异常增高,形态也显示异常,而且伴有严重的贫血和血小板显著降低。这些指标综合起来看……”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高度怀疑是白血病。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血癌。”
“白…白血病?”江宁作为地理老师,他对这片土地的过往和潜在的环境问题再熟悉不过,一个关键的专业名词在他脑海里浮现——苯,石油化工的核心原料和副产品,被世界卫生组织明确列为i类致癌物。
十几年前,这里井架林立,炼油厂烟囱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特殊的“油味”,被当地人戏称为“财富的味道”。
虽然现在大部分产业已经关停或转型,但那些渗透进土壤、地下水,甚至可能残留在老旧建筑里的污染物呢?那些看不见的幽灵,是否正无声地侵蚀着像杨青萍这样年轻的生命?
“我之前接诊过几个类似病例,家里长辈很多都在油厂或化工厂工作过,或者住在污染区附近。”王医生开口。
江宁想起了杨青萍家所在的区域,似乎离一个早已废弃但规模不小的老炼油厂旧址并不算太远。
王医生深吸一口气,看着江宁:“江老师,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做骨髓穿刺,家长的联系……”
“我马上联系!”江宁的拳头在身侧握紧,立马掏出手机给校长拨了电话,问到了杨青萍爷爷的联系方式。
世事茫茫难自料
天色将黑,医院里的灯倏然亮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回响。
江宁抬眼望去,来人是个精瘦的老头,个子不高,却骨架粗大,是常年与力气活打交道的身板。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着深色污渍的工装,脸上沟壑纵横,被烈日风霜损成了深铜色。
接到江宁电话就赶来的校长看见他却是坐立不安,埋下了头。
“你是江老师吧?我孙女呢?”那人操着浓重口音着急说道。
江宁站起身,面色阴沉,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在病房里休息呢,刚输完血。”
话音刚落,他伸手推开门。
病房里,灯光调得柔和。焕正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小心翼翼地剥着一颗鲜红的石榴,晶莹剔透的石榴籽堆在纸巾上,像一小捧凝固的血珠。
闻声他抬起眸,暂时搁置手里的石榴。
而病床上,杨青萍的反应更快,她将自己苍白的脸往更白的被子里缩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焕疑惑地看着陌生的老人:“这是?”
一旁的杨青萍看清人,闷在被子里弱弱出声:“爷爷”
“哎,哎——爷爷回来了。”杨青萍爷爷在电话里就得知了她可能患了白血病的消息,现在看着杨青萍他的眼里已然盈满了热泪。他几乎是扑到床边,布满老茧和裂口的粗糙大手,想碰碰孙女的脸,却又怕摸疼了她,最终只能颤抖着,悬停在被子上。
杨青萍那双露出来的眼睛,也迅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被子里微微耸动。
一老一少,隔着一床薄薄的被子,无声地泪眼相对。
焕缄默着,悄然让出了凳子,走出病房和外边的二人汇合。
他声如蚊呐:“杨青萍的父母呢?怎么就他爷爷来了。”
江宁也想过这个问题,年过半百的爷爷从工地花了半天时间赶来,父母却杳无音讯,但是他没问出口。
校长似乎很熟悉杨青萍家里的情况,他压着声音说:“没了。之前在厂子里工作,因为职业病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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