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处境愈发艰难,贺肆言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她如今也没得选了。
“你便是萧凤鸣?”
御座之上,青赫玮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如炬,仔细打量着阶下卓然而立的少年娘。
这便是近来在和诗城声名鹊起,甚至隐隐有震动朝野之势的萧家嫡子萧凤鸣。这是青赫玮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审视她。
眼前这人,身姿挺拔如松竹,穿着一身素雅而不失风骨的月白长衫,外罩一件青灰色狐裘氅衣,眉目疏朗,面容清俊,乍一看去,气质温和,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冷沉静,与想象中萧清川那般老谋深算、咄咄逼人的模样相去甚远。
不像。青赫玮心中下意识地浮现出这两个字。她锐利的目光细细描摹着风清绝的眉眼鼻唇,试图从中找出更多萧清川那个老贼的影子。
确有那么几分形似,尤其是那鼻梁的线条与紧抿的唇峰,隐约能窥见血脉的痕迹。
然而,也仅止于此了。形虽略有相似,神却截然不同。
萧清川的眼神,纵然掩饰得再好,也总透着一股经年累月沉浸于权术争斗中的精明与算计,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似平静,却暗藏漩涡。
而眼前这个萧凤鸣……
青赫玮的眸光不自觉地深沉了几分。
这少年娘看似温和沉静,但那份温和之下,却蕴藏着一种连她都感到有些心惊的、浑然天成的威仪。
那并非刻意张扬的锋芒,而是一种深植于骨髓、流淌于血脉之中的上位者气度,不怒自威,沉静如山岳,其带来的无形压迫感,竟比她那位权倾朝野的母亲还要更胜一筹。
尤其当她抬眼迎上自己的目光时,那双眸子,清亮如寒潭秋水,深邃似古夜空星,里面一片沉静,无波无澜,竟让人完全看不透其下隐藏着怎样的思绪与波澜。
没有畏惧,没有讨好,没有急于表现,甚至没有寻常臣子面对帝王时应有的、那种小心翼翼的恭敬。只有一片平和到极致的淡然,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令其动容。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初出茅庐的相府嫡子该有的眼神。
青赫玮心中警铃微作,原本带着几分审视与居高临下的心态,不知不觉变得凝重起来。
青赫玮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打破了御书房内的沉寂。
她看似随意地翻阅着几份奏折,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字句上,反而像是穿透了纸张,落在阶下那位垂手恭立的年轻女子身上。
“萧凤鸣,”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朕听闻,近日你在皇男院授课,颇有些……别开生面的见解。那句‘亲是亲,理是理’,倒是引得朕颇有几分思量。”
她抬起眼,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风清绝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朕倒是想听听爱卿更深的见解。若这‘亲’并非寻常亲眷,而是血脉至亲,譬如母父高堂。而她们所行之事,或许与常理、与律法,甚至与……”
她微微停顿,语气加重了几分:“与更高的‘忠义’之道,有所抵牾。依爱卿之见,这亲与理,又当如何权衡?是该恪守孝道,缄默顺从?还是当秉持公理,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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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清绝微微抬眸,迎向青赫玮深邃的目光。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沉静的神情,仿佛并未听出其话语中深藏的机锋。她略一沉吟,声音清朗而从容,如同在学堂上为皇男们解惑一般。
“陛下垂询,臣民不敢不直言浅见。亲是亲,理是理,此言并非意在割裂亲情,而是强调凡事需先明辨是非对错之根本。母父生养之恩,重于泰山,为人子男者,自当竭诚尽孝,此乃人伦常纲。”
她话锋微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力度:“然,孝道之真谛,并非愚昧盲从。若母父之行有所偏失,尤其是其行可能损及家族长远之声誉、乃至家国百姓之利益时。
真正的孝,并非一味附和,而是应当婉言劝谏,导其归于正途。这并非悖逆,恰恰是为了维护亲长的真正尊严与福祉,避免其因一时之失而铸成大错,此乃大孝。”
她稍稍停顿,目光澄澈地看着青赫玮,继续道:“就如同臣在课上所言,农户夫郎见妻主买了坏种子,若因畏惧而不言,看似顺从,实则却可能导致秋收无望,全家挨饿,这才是真正的失职与不孝。
同理,若至亲之行有违正道,为人子者,私下劝诫,陈明利害,使其避免陷于不义之地,方是尽了至亲至爱、荣辱与共的本分。
若因顾忌亲情而混淆是非,甚至眼睁睁看着至亲在歧路上越走越远,那才是真正辜负了血脉亲情,亦是对家国的不忠。”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回荡在安静的御书房内:“故而,在臣民看来,亲与理并非决然对立。明理、持正、劝谏、匡扶,使亲情归于正道,方是长久之计。
这既是对至亲的负责,亦是对陛下、对天下所持的忠义所在。若只因是至亲,便无视道理法度,那与纵容其滑向深渊何异?最终损害的,仍是至亲自身。”
风清绝说完,微微躬身,姿态谦恭,话语却掷地有声:“此乃臣民一点愚见,妄议人伦纲常,还请陛下恕罪。”
青赫玮静静地听着,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已是翻腾不已。
这萧凤鸣,果然不简单。她这番话,看似在阐述普世的道理,实则滴水不漏,既未明确指向萧清川,却又处处透着一种不盲从、明辨是非的态度,甚至隐隐暗示了“匡扶”、“劝谏”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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