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郁垒犹豫签不签的时候,唐如心也在犹豫救不救——准确说,是要不要采用极端医疗手段延续伤者的生命体征。她之所以着急赶往医院,原本是打算让医院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让人活着。
然而此刻,透过重症监护室玻璃窗,看到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浑身插满管子,借助体外循环仪维持生命体征的人时,她开不了口。
这人名叫陈俊安,研究生毕业,目前是酮苯装置的一名操作工。他是作为管理培训生招进公司的,目前正在各主体装置轮岗。待一年后,他掌握了所有主体装置的设备运行情况后,就会调入机动设备管理部——他是东河炼化“五年人才领航计划”中的一员。
她对他有印象,当时是她给这批新员工做的公司级安全教育。
这个孩子积极又阳光,现场观摩的时候,曾很傲气地指着装置操作台说,五年内要将东河炼化的自动化控制水平提升一个台阶。
那样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如今像个木乃伊一样躺在哪里,双眼紧闭半点生气都看不出来了。
唐如心面无表情地静静站着,如雕像般沉寂僵硬。她想象着他坠落时的惊慌和恐惧,腿脚卡在直梯护栏间被生生折断的画面,手肘撞击着直梯钢管的声音,脖子在下坠时不停被弯折的绝望。
——那瞬间的他在想什么,会不会后悔进入东河炼化?
“唐总,你发烧了。”宋牧在她身后开口,递上她今天为了饭局喝酒而没吃下去的药。
唐如心沉默地接过来,送进嘴后咀嚼了几下,然后直接咽了下去。
“水?”宋牧惊讶地看着她,有这样吃胶囊的?!
唐如心拿过他手中提着的纸袋,进卫生间将连衣裙换成了病号服。她的病房就在楼下,刚才叫宋牧去取的。
这家医院是东河炼化每年定点做员工体检的医院,东河炼化的员工大多也习惯来这里看病,一些健谈的甚至已经和这里的医生聊成了熟人。陈俊安一出事,自然第一时间送到这家医院的急救中心,他的职业体检资料和病史都在这里。
唐如心换好病号服,对着卫生间墙上的镜子,用湿巾卸去妆容,又将长发束在脑后。镜中人看起来疲惫又虚弱,与刚才饭局上精致体面的高管判若两人。
她不明白,为何短短半个月不到,接二连三发生伤人亡人事故。
刘栋的死划归刑事案件,解了她燃眉之急,她庆幸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对刘栋的身亡有过多感触。因为她不认识他,没见过他,一次接触都没有过。那对她来说是过于遥远的,再努力也够不着的痛苦,于是她满心只有自己的前途和公司的未来。
而现在出事的不是陌生人,她见过陈俊安,说过话聊过天。他的活力和自信曾深深感染过她,让她生出过“年轻真好”的念头。那时的她,甚至对这个阳光开朗的大小伙儿寄予过厚望。
有了这些曾经,此刻的痛苦便衍化出实体,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段监控视频她看了好多遍。陈俊安坠落时的每一次撞击和身形改变,她几乎刻在脑子里。周围没有任何人,不是被人推的,也不是被谁叫去爬直梯的。从他离开操作室到躺在地上,整个过程没有其他人参与。
这次不可能是刑事案件,一定是她的责任,一定是安全管理上出了问题。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是培训做得不够还是制度有漏洞?为什么,陈俊安为什么要去爬直梯,其他人都在操作室做桌面应急演练,他为什么要去巡检,晚一点去不行吗?!
——啊,晚一点又怎样,会掉下来的终究会掉下来,和什么时候去没有关系。唐如心躬身趴在洗手台上,将脸埋在自己臂弯间,想借此压制酸胀的双眼和不停翻涌的食道。
她在觥筹交错拍孙承泽马屁的时候,陈俊安在坠落。
一想到这里,唐如心就忍不住地想呕吐。额头上的热度,透过病号服源源不断地传递到她压着的手臂上,烫得她眼睛都湿了。
嗡地一声震动响起,她手机屏幕突然亮了。郁垒发来三个字:
「我没签。」
此时的于哲和三名公司高管一起,在医生办公室与陈俊安的家属商量后续处理。眼下知道的是,陈俊安全身多处骨折,最严重的颈部骨折导致中枢神经严重受损,清醒的可能性很小。
不过医学上的事没法说死,医生用词谨慎,全用可能性讲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醒过来的话,能恢复行走吗?”陈俊安的父亲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医生面露不忍,却还是据实以告:“恢复行走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就算他醒过来,大概率是高位截瘫。毕竟最严重的伤在中枢神经……”
医生话未完,陈俊安的母亲已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苍老的脸上眼泪就没干过。陈父踉跄着退了一步,痛苦地闭上双眼。
护士急忙上前,和其他几位公司高管一起将陈母扶去椅子上坐着,众人纷纷低声安慰着。
于哲面色沉重,轻声问道:“目前维持他的生命体征是没有问题的,对吗?”
医生想了想,答道:“手术还是成功的,但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等什么时候能自体循环,不需要靠仪器了,才能说没有问题。”
见医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于哲不得不继续问道:“在仪器的帮助下,他是能活着的,只是还存在术后风险。但只要监护得当,风险是可以控制的,是这样吗?”
医生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勉强点了点头,却依旧忍不住道:“他这个情况,维持生命体征其实没什么意义。醒来的可能性太小了,花费很高,人还受罪。从人道主义角度,我个人不建议长时间这么做。”
不用长时间,七天就行——于哲识时务地没把这句心里话说出口,只点了点头。
“花费不是问题。按惯例,公司会替工伤员工解决一部分医疗费用。而且他有医疗保险,应该……”
医生摆摆手,打断于哲的话。
“医保罩不全的,他现在用的仪器和药物都是进口的,很多不在报销范围。术前是你们说上最好的药和仪器,我们就照做了。当然,如果你们坚持,也可以换成医保范围内的药。”
“不换,就用最好的药。”于哲急忙说道,“费用我们会续。”
见公司这样的态度,陈俊安的父母对公司的怨气已消了不少。原本担心公司会推卸责任,没想到领导会亲自陪在手术室前,还替他们交了全额费用,现在还愿意继续支付医疗费,且要求医院用最好的设备和药。
“谢谢……谢谢你们……”陈父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已是泪流满面。
那视频他们看过了,本就是他们儿子自己失足跌落,怨天怨地怨运气,怎么都怨不到公司头上,总不能要求公司让儿子坐着别动吧。
厚道的陈家夫妇并未想到,那直梯并不是非走不可的路。
他们以为这就是陈俊安的工作,而这份工作就得去爬直梯。那么爬直梯过程中的危险,自然只有自己担着。
他们对事故安全责任的划分,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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