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村办公楼把东西带回来。”老太太的声音发哑,眼里裹着恨和怕,浑浊的泪珠砸在张燕的衣襟上,“他们把我今年晒的菜干,还有攒的药草都提走了……”养条狗还有感情,她尽心尽力照顾黄家人几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夜里还帮着看孩子,可困境中,他们连拉她一把都不肯。
“唉,我知道了。”张燕叹了口气,他哪还顾得上追究菜干,抬头看见白和一行人,眼睛猛地亮了:“苏医生!快帮我看看我奶奶!她脚好像动不了了!”
苏行也赶紧放下医药箱,掀开老太太的裤腿,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血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脚踝肿得像个紫茄子,几道血口子嵌着泥沙,伤口边缘的皮肤已经泛了青黑,显然是被重物砸到后又在泥里蹭了。“没伤着骨头,就是扭了筋,加些皮外伤。”苏行也从箱子里翻出晒干的三七和蒲公英,快速在石头上捣碎,又混了点烈酒调成糊状,用干净的布条裹在老太太的脚踝上,“回去用酒擦一擦肿胀的地方,每天换一次药,别碰水,养个五六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张燕这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汗水混着泥水在脸上冲出两道白痕。听白和说还要去村中心救人,他攥了攥拳头,指节捏得发白,看看奶奶又看看远处的废墟,脸上满是犹豫——他想救人,可又放心不下老太太。
“你带奶奶回家里的安全洞躲好,我跟他们去。”贺嘉和把老太太往张燕身边送了送,他刚才跟着张燕救了老太太,本想一起送回去,可听见这边的动静又折了回来,“舍水村向来抱团,这时候不出力,下次我们出事,谁还能帮衬?”说完,他转身跟上白和的脚步,张燕看着他的背影,咬了咬牙,背着老太太往自家的方向走。
几人往村中心走,风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像化不开的浓雾裹着人,连呼吸都觉得呛。路过伯爷白辉家时,就听见阵阵哭声,那哭声嘶哑又绝望,隔着风都能感受到刺骨的痛:“我已经没了妈,又没了爸……”
白长青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眯着眼睛往废墟里望——只见两个堂兄弟正瘫坐在碎砖上嚎哭,身上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其中一个的胳膊还打着临时的草绳绷带。不远处,白卓抱着孩子不断轻哄,他怀里的孩子眼睛直勾勾的,浑身僵着不怎么动,连哭都发不出声,小脸煞白,嘴唇干裂。白卓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反复哄:“宝宝不怕,爸爸给你换你最爱吃的棒棒糖……爸爸就去给你买,买最大的那种……”
旁边的白卓媳妇面色惨白,额角还沾着泥血,面容惶恐,见白长青一行人过来,尤其是看到苏行也,眼睛猛地亮了,跟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扑过来,膝盖在泥地上磕出个印子也顾不上:“苏医生!快救救孩子!从昨天刮大风院子塌了就这样了,不说话也不动,咋喊都没反应!”
苏行也赶紧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跳得又快又弱,再看孩子的瞳孔,比正常孩子的要大些,显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是应激反应,孩子太小,经不起这么大的刺激。”他从药箱里翻出个小瓷瓶,倒出点淡褐色的药粉,这是用安神的草药磨的,混着自己水壶里的水,一点点喂进孩子嘴里,“先稳住神,等会儿去村诊所找我,我再给他开点安神的草药,别让他再受惊吓,过两天就能缓过来。”
得知孩子没大事,白卓松了口气,腿一软坐在地上,后背抵着断墙,大口喘着气。曾经他是出了名的“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可自从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也扛起了责任。在几人询问下,他断断续续地讲了大伯父白辉的事:“风刮起来的时候,两个堂哥只顾着抢屋里的粮食,想着先把自家妻儿护好……等他们想起大伯时,大伯已经被一块掉落的砖头砸中脑袋……等我们把他扒出来时,人已经凉透了……”
白长青听着,心里堵得慌。小时候两家走得近,大伯常会塞块糖、塞块饼给他,后来因为土地、房屋还有爷奶遗产分割,两家吵翻了,只剩下面子情。这两年灾情紧,大伯怕落单,时常主动示好,逢年过节总往他家送点晒干的菜干,有时还偷偷给遂遂塞块饼,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就心酸,哪成想人说没就没了。他想着,父亲一向重感情,大姑去世两年,他还时常对着大姑的照片发呆,要是知道大伯没了,肯定会难过好几天。
他又问起白卓的父亲,白卓摇摇头:“我家房子在村边,靠近树林,是用石砖砌的,虽有摇晃,但没倒塌,我爸妈就是受了点惊吓,刚才已经把他们送到林内安全空地。”
几人没多耽搁,又往村中心走。越往中心走,景象越惨:有的人家房塌得只剩地基,碎木堆里还压着没来得及拖出来的人,露在外面的手已经冰凉;有的妇人抱着死去的孩子坐在泥里,眼神空得吓人,孩子的小脸已经泛青,她却还在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嘴里哼着摇篮曲;还有些人在废墟里疯了似的扒找,嘴里喊着亲人的名字,声音早就哑得不成样,手上的血泡破了,混着泥沙,看着触目惊心。风卷着沙尘,把这些哭喊、呜咽裹在一起,压得人连呼吸都觉得沉。
不过,偶尔也能看见让人心里发暖的景象:有人用门板当担架,抬着被压断腿的老人往卫生所跑,抬担架的人鞋子破了,脚后跟磨出了血,却没敢停下半步,嘴里还在喊着“坚持住,马上就到了”;有人蹲在泥里,把旁人散落的干菜、麦粒一点点拾起来,装在布包里,等会儿要送到安置点统一分配;还有个瘦得脱形的妇人,怀里揣着块半融化的糖果,那是她儿子生前没吃完的,她哆嗦着嘴,满脸心疼不舍,把糖果塞到一个失母哇哇大哭的孩童嘴里,轻声说“吃吧,吃了就不难过了”。
这些年,末世里的苦日子过久了,见多了为半块窝头大打出手的,见多了趁火打劫、冷心冷肺的,甚至还有人为了活命,把亲人的粮食偷偷藏起来的。可此刻看着废墟里那些互相搀扶的身影,看着那些劫后逢生却没敢笑太久、转身又去帮别人的人,白和冷硬了多年的心,竟然也有了点暖意。
苏行也刚走没几步,就被几个满身是血的人拽住了胳膊。“苏医生!快看看我家男人!他被梁砸了,现在还没醒!”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死死攥着他的裤腿,“求你了,救救他!”另一个汉子也挤过来,手里抱着个昏迷的小孩:“我娘晕过去了!怎么喊都没反应!苏医生,你先看看她!”几双手用力攥着他,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被人群裹着往里走,回头冲白和摆了摆手,声音被风声吞了进去,只看见他嘴型在说“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
白和点头回应,转头跟着大伯往陈立新家走。两家本身就是远房亲戚,这几年来往得密,陈立新家种的菜多,常给白家送些新鲜的,白家有多余的草药,也会给陈家留着。往昔亮堂的小别墅,如今早没了半点光彩:蓝白色瓷砖大片剥落,露出里面发霉的水泥,墙面上还有几道裂缝;门窗彻底烂透,玻璃碎得一地都是,黑洞洞地张着大口;屋内,衣柜、桌子被暴风砸得稀烂,碎木板混着被褥散了一地,陈立新媳妇最喜欢的那台缝纫机,此刻也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原本整齐的院子,塑料瓶、烂菜叶、碎布条在风中翻滚,连他家养的那只母鸡,都躺在角落里没了气息。
李婶正蹲在门口,手里攥着一个破麻袋,麻袋里露着几根干瘪的胡萝卜。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屋内的一片狼藉,连几人走近都没察觉,直到大伯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缓缓抬起头。
“李婶,你没事吧?”大伯的声音放得很轻,怕吓着她。
李婶眼神有些恍惚,过了几秒才认出人来:“哦,是你们啊……人没事,就是屋里全毁了,粮食也被吹了埋了,这可怎么办啊……”她的声音颤抖着,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泥地上,瞬间就被吸干,连个痕迹都留不下。
大伯蹲下身,看着她手里的胡萝卜,心里也不好受:“人没事就好,粮食没了,咱们再想办法。村里的安置点应该会发救济粮,实在不行,我家还有存粮,先给你们拿点。”
李婶的眼泪一下子涌得更凶,她捂住脸,哭声闷在手掌里,像被堵住的风箱:“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前两年日子刚刚好过一点,我家娃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还想着今年给他找个女孩……现在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啊!”
大伯和白和对视一眼,一阵无言。这些年,虽然气候没好转,时不时还有小灾小难,但在区里的管理下,人们开垦荒地、建沼气池,日子总算有了点盼头,可一场天灾下来,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
他们沉默着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就在路边看见王富业的身影——那个往日里总爱穿着蓝布衫,手里攥着烟斗,跟白爷爷凑在一起说木工活的老人,此刻却像一截腐朽的枯木,僵坐在自家倒塌的屋前。
他家的房塌得彻底,砖块、房梁混着碎瓦片、烂稻草堆在地上,连地基都露了出来。王富业就坐在那堆废墟前的一块青石板上,身上全是血,有的已经干了,结成暗褐色的痂,有的还在慢慢渗出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老伴,老太太下半身被埋在废墟里,只露出上半身,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显然早已没了气息。
“富业叔。”大伯走过去,轻声喊了一句。
王富业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手紧紧抱着老伴,头靠在她的肩上,眼睛盯着面前的废墟,一动不动。直到几人走到他的面前,他才缓缓转过头,深陷的双眼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连聚焦都要费好大会儿劲。他看着眼前的几人,嘴唇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声音来——每一个字都裹着血腥味,还带着点嘶哑的气音:“没了,都没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他抬起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上还留着被瓦片划伤的血痕,语无伦次地说道:“风刮起来的时候,我拽着她的胳膊拼命跑,想往安全洞躲,可我腿不争气,年轻时落下的老寒腿,一疼就走不动路……我拉不动她,就看着她被压在下面,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小……”说到这,他的声音突然顿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连哭都哭不出来,眼泪却顺着眼角往下流,砸在老伴的衣服上。
第77章
灾前疫情时,王富业的儿女在外地打工断了音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多半是没了。这几年,他和老伴守着几分薄田、做点小木活过活,日子清苦却有盼头——夜里回家有灯亮,吃饭时有人搭话,冬天能互相暖手。可现在,老伴没了,他坐在断墙根儿,枯瘦的手攥着老伴生前缝的衣服,连哭都流不出泪,只反复嘟囔:“活着还有啥意思……”
没人敢劝他。白长青几人往前走,很快就被村口的景象钉在原地——村外那片外地人聚居的空地,大风刮过之后,木屋、茅草屋全成了碎木头片子,有的连地基都被掀翻。浑浊的泥水裹着暗红的血,在地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断肢、烂行李、死去的鸡鸭浮在水面,血腥味混着腐臭味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往人鼻子里钻,白大伯扶着断墙干呕,连胆汁都快吐出来。
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人坐在泥里,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半边脸被砸烂,脑浆混着泥水糊在脸上,男人却像没看见似的,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沙哑的嗓子反复念:“咱们回家,回家找妈……”不远处,穿碎花褂子的妇人疯了似的扒废墟,指甲缝里全是血,攥着半截染血的童装衣袖,每摸一块碎布就凑到眼前瞅,眼泪砸进泥水里,连个响儿都没有。十不存一的惨状,让空气都透着刺骨的冷。
白和别过脸,眉头皱得能夹碎石子,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他想起小时候,这儿满是绿油油的草,开着不知名的小紫花,他和同学还在这儿玩过游戏,放过风筝。可现在,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模样?天灾面前,人哪是什么万物之灵,不过是风里飘的草、雨里爬的蚁,想好好活着,都成了顶奢侈的事。
“都愣着干啥!快搭把手!”远处传来嘶哑的喊声,几人抬头,只见村长被小儿子背着,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裤腿浸满了血。村长脸青得吓人,额头上的汗混着泥往下淌,却还咬牙指挥:“先把活口抬到村办公楼!派两个腿脚快的,去区里报信,要药、要粮食!”
跟着村长来的二十多个村民,算是村里凑起的“救援队”——有人扛着门板当担架,有人背着半旧的医药箱,有人攥着铁锹。可场面根本没章法:精瘦的女人趁乱往怀里塞别人的布包,被抓住了就撒泼打滚喊“谁抢到就是谁的”;两个汉子为了一辆没坏的自行车,在泥里扭打,拳头往对方脸上砸,全然没听见旁边废墟里,老人微弱的“救命”声。
“都住手!”村长大吼,声音破得像漏风的风箱,“都啥时候了还抢!再闹,我按村规处置!”
没人听。那两个汉子打得更凶,眼看就要出人命,两个穿深蓝色制服的驻村卫兵突然掏出枪——“砰!”子弹擦着众人头顶飞过,钉在断墙上,溅起一片尘土。
“谁再趁火打劫、见死不救,这枪子儿可不长眼!”卫兵举着枪,脸色铁青,“村长说了,先救重伤员,物资统一送办公楼,谁敢私藏,直接送山里挖石头!”
枪声总算镇住了混乱。抢布包的女人赶紧把布包往身后塞,打架的汉子也低着头不敢吭声。秩序刚稳住,就见几个穿迷彩服的人往这边跑,领头的是白和的堂兄白端。他脸上沾着血污,军装破了好几道口子,裤脚还在滴水,跑到跟前扶着膝盖喘气,声音发颤:“区里发紧急通知——卫星云图说,接下来有特大暴雨,还要引发山洪,让各村赶紧往高处转移!”
“啥?”白长青脸色瞬间煞白,“这房子都塌了,还有人埋在底下,再下雨,他们就没活路了!”
“更糟的还在后头!”白端咽了口唾沫,语气更急,“区里两所医院塌了一所,剩下的那所挤得满当当,安置区楼太密,风刮倒了好几栋,上面自顾不暇,根本没法派支持!”
众人抬头才发现,刚才的“天黑”不是错觉——头顶的乌云像浸了墨的破棉絮,翻涌着往下压,风裹着湿冷的气息,刮在脸上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整个舍水村吞进去。
“不能吧?咱们市排水工程好,哪能这么容易淹……”有人抱着侥幸嘟囔。这些年看着外乡人为了一口吃的丢了尊严,谁也舍不得自家这点家底,更不敢把命交给老天爷。
“比我说的严重十倍!”白端铁青着脸说道,“没时间了!您去通知村民,能带多少物资带多少,半个时辰后村口广场集合,往北边云台山转移!底下埋的人……咱们没时间挖了,再不走,所有人都得被洪水卷走!”
半个时辰像指缝里的沙,抓都抓不住,村民们流着泪忽略了一座座带血的废墟,互相喊着通知:“快收拾东西!要发洪水了!去云台山!”村里到处是哭喊声、脚步声,有人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行李往集合点跑,有人推着三轮车,车上坐着老人孩子;也有人舍不得坛坛罐罐,跑回塌房里翻找,嘴里喊着“再等会儿,再等会儿”;还有几个老人枯坐在断墙前,说啥都不走——“活了一辈子,就死在这儿,不拖累你们。”
白和回家时,爷爷正坐在门坎上,手里攥着个旧相框,里面是很早以前拍的一张全家福,那时他的父亲还在。白奶奶则将家里的东西一一收拾,把菜干、刚处理好的肉往袋里塞,嘴里不停嘱咐:“以后你们兄妹要互相帮衬,做事别冲动……”话里的嘱咐,像在交代遗言。
“爷爷!奶奶!快跟我们走!”白语急得直跺脚,儿子遂遂抱着太爷爷的腿,也不肯放。
白爷爷不舍的看着面前的子孙,摇了摇头,把相框揣进怀里:“这房子是我一砖一瓦盖的,我和你奶奶大半辈子都在这儿,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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