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席话从容决口中讲出,他几乎以为自己一晃神听错了。
眼前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他最为崇敬之人,但那一瞬他觉得对方陌生至极。
且不论指腹为婚的关系,单论他们之间是世交,宁璇如今落难,容家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他傻了眼,紧涩着喉头:“爹,阿璇她亦是您看着长大的呀。”
容决吐出浊气,不为所动:“如许,圣上为营州贪腐一事震怒不已,为父作为朝廷命官,如何能包庇罪臣之女?再者说,假使有人溯源查到容府,容府上下岂不是都要受连累?”
“若是我一人为你宁伯伯赴死,为父心里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可倘若会将你与你娘亲牵扯进来,为父需得慎之又慎。固然宁璇是故人之子……可总归不比你们娘俩来得重要。”
“此事要怪就怪我一人,是我愧对两位好友,长夜清寒,他们的冤魂直管来缠我……我唯一能保证的便是不泄露宁璇的踪迹,将那夜之事守口如瓶。”
“这已是容家对她最后的仁慈。”
他仍是两耳嗡鸣,看向一旁悄悄拿手帕拭泪的娘亲。
“娘,”他的嗓音几近哽咽,“阿璇她不知费了多少辛苦才跋涉到京城,想要投奔我们。”
“她当时得怀了多大的期冀?结果呢,结果我们罔顾旧情,任她飘零,天下顶顶薄情之人也不过如此。”
“假使阿璇真出事了,恕孩儿直言,我们皆是酿成此祸的侩子手。”
他跪下来朝着两人重重磕头。
“所以……孩儿恳请爹娘,念在昔日情谊,务必救下阿璇性命。”
生怕搬出的筹码不够,他又添了一句平时万万不敢唐突讲出的话:“孩儿心悦阿璇,今生只愿与她结连理,否则,宁愿孤独终老。”
似是没想到他会威胁人,他们许久都不曾应答。
就在他以为爹娘或许心生动摇之时,容决语气坚定,不由分说:“容清,今日我之所以将此事告诉你,是为了让你斩断前缘,而非心生负担。”
“你假使铁了心要忤逆我的意思,我只得家法伺候。”
“胆敢讲出这般不计后果的混账话,为父瞧你是失了心智!”
最终他的哀求陈情没能挽回二人的心,被责罚去宗祠跪了三个昼夜。
面壁反省期间,容清脑中不停地现出他们在荫县的时日。
幼时他长得比同龄的孩子要矮些,于是招致一群无赖孩子对他冷嘲热讽,动手动脚。
在他以为自己逃不过一顿毒打时,是宁璇,是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忽然出现,气势汹汹地骂跑了他们,转头豪气干云对他说:“小清哥哥,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动你。”
有了她相伴,他再也不觉得孤单。
他陪她到郊野放纸鸢,陪她抓蝈蝈,陪她在槛外坐着看月亮。
小宁璇往往想一出是一出,脑仁里仿佛有没完没了的新鲜念头。
鲜焕的女孩就像是三春骄阳,任谁看了都会喜欢。
他因两方双亲的交情近水楼台,得以时常见到她的笑靥。
他那时并不太懂情爱,但知晓一件事:如若让他照顾她一辈子,他是愿意的。
……
“如许,”容决观察了他一会儿,少年眉心萦绕着少见的浮躁不安,因此询问道,“你可是有心事?”
“有心事的话,不妨讲出来,为父或许能帮上你。”
容清张了张口,犹疑间话到唇边又换作:“陛下现今似乎有意提拔朱家,疏远林家。”
闻言,容决低低答“嗯”,说:“连你也瞧出来了。”
林岱渊主持清谈会,终究是一些脱离朝政的空泛言辞。
朱笏则忙于查明关乎社稷的事情,执行君权。
不只是今日宫宴上对朱笏的先行夸赞,今岁年初,成帝便几番将实事交由朱家一党去办。
虽然林岱渊身居阁老高位,却隐隐被架空了权力。
若要以一件事情为分水岭,便是林皇后的猝然崩逝。
此前成帝至少在明面上,还愿意将独一份的圣宠偏袒分给林家。
目下,成帝的动作愈发大胆,想要制衡削弱林家、扶持朱家的心昭然若揭。
“朝堂的风云又要变化了。”容决颇有些唏嘘。
“狡兔死,走狗烹,林氏一族多年来忠心廉直,殚精竭虑地为圣上效力,不想也惹来猜忌。”
容清附和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所以……父亲打算站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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