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尤尔希和维兰瑟快步往外走的时候,一个衛兵已经快速地折返回来禀报了。她朝着尤尔希和维兰瑟行了一礼,道:“大人,那儿约有两百人,自称是从琥珀領逃難过来的。琥珀领发生了战争,他们没办法继续生活下去了。”
“大人,他们的身上刻着真实的苦难痕迹,也没有携帶武器,检测不到魔力的波动……是一群真正的流民。该如何處置他们?”
“先不要让他们靠近。”尤尔希眸光閃了閃,果断地下令。虽然秘银之事迟早为蒙坦帝国各方知晓,但时间上还是宜迟不宜早。这幫流民就算是无害,也不代表着可信。“将他们引到那边的空地上,给他们点食物,不要让他们乱跑。至于营帐和栅栏,如果还能行动,就让他们自己动手。”
衛兵一点头道:“好的,大人。”
维兰瑟面上笑吟吟的,她柔声道:“帶上医師,没有武器,不代表着无害。”如果是一群身染疫病的人呢?那丢到人群中同样是个祸害,得确认这幫人身体健康才是。“唔,再派人登记他们的姓名和来历,如果一切都没有问题,那他们就是红葉领的人了,您觉得呢?尤尔希大人?”
在营地里,维兰瑟的话跟尤尔希同等重要,只要尤尔希大人不反对,那底下的人听着,还是会照做的。那卫兵见尤尔希颔首,便翻身上马去忙碌了。
虽然能当个“甩手掌柜”,但尤尔希仍旧走向了营地。一方面是打探更多琥珀领的事,另一方面是记着伊尔蒂说的“缺人”。那些没有特殊资质的人她都不会太注意,但她忽略了一点,红葉领缺少的也不仅仅是万里挑一的职业者。
那帮流民的样子狼狈,面貌么,自然带着点麻木不仁和对未知的惊恐,但身体上的问题不大,没有那种随时奔赴死亡国度的惨状。这对一批逃难的流民来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不过尤尔希很快就得到了答案,队伍之中有一个信奉知識之神的一级牧師。她能够施展治愈术,治疗流民身上不大的问题绰绰有余。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知識”。毕竟在流亡的路上,治愈术不能凭空變出能果腹的东西来,更不能帮流民们抵抗追逐的骑兵以及死亡的阴影。
牧师名叫桑坦,年纪并不大。流亡的生活让她變得憔悴瘦弱,可一双闪亮的眼睛中充斥着坚韧的光芒,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情和希望,与那些稍微显得麻木不仁的流民不同。在逃亡之前,她的生活必定是富足的。在蒙坦帝国,“知識”是拥有门槛的。
“桑坦。”尤尔希注視着牧师,喊出了她的名字。流民们你一句我一句,根本说不清琥珀行省到底发生了什么。尤尔希不喜欢拐弯抹角,她直截了当地问道,“琥珀领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何逃向红叶领?”
“是知识之神的指引。”桑坦虔诚道。
维兰瑟靠近尤尔希,几乎要压到她的身上。她笑容满面,朝着尤尔希一眨眼,说:“因为没得选择,知识和经验告诉她,通往红叶领的方向驻扎的军队最少,死里逃生的可能最大。”
见尤尔希的视线回到自己身上,维兰瑟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又亲切地说:“您还没有说琥珀领发生什么呢。您应该知道,红叶领如果贸然接受您与您的同伴,会招来琥珀领怒火的吧。”
桑坦:“……”都已经开始登记户口了,难道红叶领不想接收这批人嗎?桑坦听说红叶领的变化,她不确定到了红叶领会等来什么样的命运,但怎么都比死亡要好。她斟酌了片刻,说,“暗影教会的大神官聆听到了神明的呢喃,世间已然充斥着不洁。暗影要信徒们将领地的民众带入主的怀抱。”
“信仰之战?”尤尔希挑眉。从伊尔蒂她们的描述中,尤尔希知道琥珀领的状况。相邻的行省以暗影信仰最为突出,当然,也不乏信仰其余神明的民众,譬如眼前的桑坦,信奉的就不是暗影。况且,琥珀领没有与世隔绝,只要有人往来,就会有信仰流动。
“琥珀领开始驱逐‘异端’了吗?”维兰瑟轻声道。
桑坦摇头,正色道:“不是驱逐,是杀死。”琥珀领的领主即是暗影的大神官,他毫无预兆地对领地中不信奉暗影的中小贵族开战,局势几乎是一面倒。暗影摧枯拉朽似的,逐渐笼罩了琥珀领的城镇。
“他们可不像是有信仰的模样。”尤尔希道。
“人类的肮脏您想象不到呢。”维兰瑟微微一笑,语调中藏着显而易见的讥讽。“混乱的时候,最适合捞一笔了。可能暗影的信徒是为了信仰而战,但底下的人么,只会借此机会狠狠地搜刮。”你得罪了人或者你没有钱,管你信什么,大人物直接审判,将人打为異端。
“正是如此。”桑坦一点头,脸上泛起了苦涩之意。琥珀领中有许多处境凄惨的人,可她救不了他们。
尤尔希心中了然,她注视着桑坦:“那么,你们的选择呢?”
“选择?”桑坦的眼神闪烁着,“我们没有选择,这是一个赌局,如果您愿意接纳我们,或许处境会好上一些。可要是您将我们送回到琥珀领,我们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不是嗎?”
话虽然这么说,但桑坦心中也差不多摸清了红叶领的倾向。从对方送食物、检查身体乃至登记户籍来看,红叶领是愿意接纳他们的。而且是以平民的身份,毕竟哪个农奴需要登记那么多信息?
都说红叶领是混乱的象征,但此刻的举动比任何一个行省都要好。对于其余大贵族来说,流民是天上掉下来的劳动力,第一时间就是像占有财富一样将流民变成农奴,紧接着如使唤牲口一般驱使他们,但红叶领没有。
新近传来的歌谣是可信的,黑龙不黑龙的倒是可以放在一边,但“秩序和整洁”,十有八九是真的。在伊尔蒂小姐继承了红叶领后,这破败不堪的地方已变得焕然一新。
在尤尔希的沉默中,桑坦的心怀不免变得忐忑,语调越发谦恭:“大人,如果您愿意收留我们,我们愿意为红叶领工作付出。”
尤尔希对“工作付出”之类的话不太在意,“工作”是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而不是为了她。她看中的是功德。这帮背井离乡、心怀不安的流民,在骤然得救之后,将会萌生崇高的敬意,这是她登神的阶梯,她没有理由放弃。
“你们需要在那儿营造自己生活的场地以及做一些活。”尤尔希指了指前方,“负责巡逻的卫兵会保护你们。”接纳流民并不意味着直接将他们放入红叶领中,避免引起骚乱,需要一个过渡的场地。琥珀领一片乱象,如果不安定下来,恐怕还会有新的流民抵达。
确定的答案让桑坦忐忑不安的心落回到了肚子中,她望着尤尔希感激不尽。但接下来一声“至于您”,让桑坦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的眼神困惑而惶然,落向了倏然开口的维兰瑟。
尤尔希同样也在看维兰瑟。
维兰瑟淡笑着给桑坦安排工作:“您需要在守卫们闲暇的时候教他们基础的识字和认数,当然,流民们如果有人愿意学习,您也可以一并教了。”红叶领的守卫们是小贵族和平民混合的,识字率并不高。依照桑坦现下的情况,短时间内无法塞到克莱恩学院里,但也能在这边将她的本领利用起来。尤尔希似乎对小牧师有些兴趣呢,可小牧师知道的,她也能知道。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尤尔希不会管,只要维兰瑟不捣乱,随便她做什么。她朝着桑坦一点头,眉头微微地皱起。
琥珀领忽然间开始清扫“异端”,人类皇帝知道吗?要知道大陆上人类的信仰,仍旧是以“光明神”为主的。暗夜的信徒大张旗鼓地与教廷作对,怎么看都很反常。而且,藏在她身上的生命之源传递出了一种“不安”的情绪。能让生命之源紧张的,是吞噬它的邪神的力量?
“维兰瑟,你跟我来。”尤尔希沉声道。
“嗯?您是想问我王都的反应吗?那些大贵族当然能知道,但是他们也可以装作不知道。”维兰瑟扬眉,紧跟在尤尔希的身份,她的语调轻快,仿佛谈论的不是有关生死的大事。“他们惯来擅长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尤尔希对王都的反应不感兴趣,到了无人的僻静处,她忽地止住了脚步一旋身。手提前搭在维兰瑟的肩膀,省得她借机撞过来。“维兰瑟,你在神国看到了什么,是否看到了暗影的异常?”
“神国是神明国度的统称,太阳之殿、魔域之心、知识之殿、矮人之家等神明的界域既相隔又相邻,这些神殿共同组成了神国。”维兰瑟眸光微微闪烁,她笑眯眯道,“可夜之女居住的界域有些特殊呢,祂藏身于影界深处,我要如何窥视暗影呢?”
尤尔希轻嗤一声:“你学会了黑暗魔法。”
维兰瑟聳了聳肩:“难道学了黑暗魔法就能找到夜之女吗?”
“别人不会,但你不一样。”尤尔希凝眸,“你会主动地触碰禁忌。”
依照维兰瑟的作死程度来看,信仰破灭后,黑暗程度加深。她都有胆量窥探太阳之殿,那深入影界深处寻觅夜之女的神国,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维兰瑟双手背在身后,她俯身凑近尤尔希,幽幽道:“您的无端揣测真的令我伤心。在您的心目中,我是那样的人吗?”
尤尔希笃定道:“你是。”
“好吧。”维兰瑟退后一步,她耸了耸肩,圣光的气息退却,她的周身浮动着一抹很奇特的暗影气息,她露出一副戏谑的神态,“您对我的了解逐渐加深,总有一日您与我的智慧和记忆会彻底交融。”
尤尔希抚了抚额:“维兰瑟,说重点。”
维兰瑟:“我看到了光与暗之间的灰白色神国,倒是不像太阳神殿那样充满了诡异。但庞大的铁王座上并没有神明的痕迹,只有一根黑白权杖。”在说出“黑白权杖”四个字的时候,维兰瑟忽然间陷入了凝滞状态,她沉默的时间长达五分钟,在尤尔希快要忍不住打断她的时候,她才低喃道,“黑白权杖?”
尤尔希一听,就能猜到之后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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