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岐那闻言赞道:“不起分别心,不作分别想。同苦大师禅机深不可测!现下身处这困境,虽有无量苦,但以佛眼观之,生亦是死,死亦是生,出不出得去,实在没有分别。“他见旁边有一石墩,镌刻仰覆莲花,恰似莲花宝座,便盘坐其上,手结宝瓶印,默诵经咒。
南宫未成叹道:“不论为帝为僧,终究都是在求生。不如大师已参透生死境界。“说罢也走上另一个石墩,坐禅入定。
洞中荧光流转,映照着这超脱生死的禅境。
二僧刚入定中,万籁俱寂,唯闻彼此悠长呼吸。便在此时,一阵沉闷的辘轳声自地底传来,似有巨兽在黑暗中苏醒。两个石墩缓缓下沉一寸,石面与底座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二僧禅定正深,浑然不觉。
石墩又沉半寸,这次声响愈发清晰。南宫破与田尔耕同时警觉,只见旁侧石壁上,一块门板大小的巨石正随着异响徐徐上升。然而石墩仅下沉寸许便停滞不前,那道石门也只露出三指宽的缝隙。这石门与周遭石壁严丝合缝,若非这道缝隙,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田尔耕眼中精光一闪,喜道:“是出口!天无绝人之路!”他一个箭步蹿至阿岐那所坐石墩旁,双掌运足十成功力按将下去。石墩应声下沉两寸,石门果然又升起数寸。可任他内力如何浑厚,那石门升至半尺便再难寸进,仅容一人贴地匍匐。
“呆瓜!”田尔耕急喝道,“还杵着作甚?快来相助!”
南宫破虽万分不愿与这朝廷鹰犬合作,但见形势所迫,只得上前抱住南宫未成所坐石墩。说来蹊跷,两个石墩须得受力均等,稍有偏差,石门便纹丝不动。这番配合着实难为了南宫破与田尔耕,刚才还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这才一会儿工夫就必须平心静气通力合作。二人试了七八次,终于寻到窍门,双劲合一处,石门轰然作响,竟升至半人高低。
此时定中二僧已入三昧境界,周身泛起淡淡毫光,身形似有千钧之重。石墩随之深陷,石门终于升至常人肩头。
田尔耕见机,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身形一晃便欲钻出。
岂料他方一撤力,石门轰然坠落。田尔耕已至门下,不及细想,急忙举臂相抗。以他平日功力,举起千斤巨鼎不在话下,可这石门竟似有万钧之重,直压得他腰背弯曲,汗出如浆。此刻若是抽身稍慢,立时便要化作肉泥;可若继续硬撑,迟早力竭而亡。当真是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南宫兄弟!”田尔耕咬紧牙关,“往日恩怨暂且放下!若能脱困,田某立誓绝不泄露令尊之事,也绝不向官府告密......”
南宫破心念电转:“这奸贼虽死不足惜,可他若被压死,单凭我等怕是再难开启此门。”当下气沉丹田,全力按下石墩。
三人合力之下,石门缓缓升起,直至高过头顶。忽闻“咔嚓”一声脆响,石门似被机括卡住,田尔耕试探着松手,石门果然不再下落。
田尔耕长舒一口浊气,见门外是一条幽深通道,石阶蜿蜒而上,梵呗之声若隐若现,喜道:“果然是出路!”又恶狠狠啐道,“上面秃驴念的什么劳什子经,待老子出去,定要叫他们好看!”
他摸索火摺欲要照明,却想起早已被水浸透,不由连声咒骂。忽见壁上有油灯悬挂,忙取火石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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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油灯,田尔耕回首阴阴一笑:“对不住了诸位,田某先行一步。”说罢转身没入黑暗。
南宫破不敢耽搁,急忙唤醒定中二僧。三人在通道内另觅一盏油灯,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昏黄的灯影在湿滑的石壁上跳动,将三人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通道愈发仄小,仅容一人侧身而行。脚下是磨损严重的条石阶梯,两侧与头顶皆由巨大的方石砌成,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冰冷的死寂。行出不远,前方竟出现一左一右两条岔道,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南宫破停下脚步,低声向父亲问路。南宫未成目光扫过两条同样黑暗的路径,缓缓道:“因果循环,莫非前定。于我等困顿之人而言,左与右,并无分别,随缘而行便是。”
“好,”南宫破决然道,“那便走右边。倘若不通,再折返试探左边。”
三人遂择右而行。石阶盘旋向上,仿佛永无尽头。南宫破默算着步数与时间,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心中疑窦丛生:以此前暗板距井底之深度,早该重见天日,为何这石阶依旧蜿蜒上行,似要直通九霄?
正思忖间,前方竟又出现一个三岔路口。南宫破心道:“我便不信邪,依旧向右!”然而此番没行多远,便见一道门户洞开,他抢步上前朝内一望,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叫道:“怎么可能?我们怎会回到此处!”
门后,正是那水声潺潺、泛着幽光的浮生之河。
三人相视愕然,皆感匪夷所思。纵使走错了路,也当有一段下行之途,可他们分明一路向上,竟如鬼打墙般绕回原点。这等离奇经历,饶是三人皆乃久历江湖之辈,也闻所未闻,仿佛坠入一个无法醒来的怪梦。
南宫未成沉吟良久,眸中精光一闪,道:“‘修得金身朝天去’……这莫非便是偈语中所指的‘朝天之梯’?看来,普完洞主留下的局,我们尚未勘破。”
“我就不信这个邪!”南宫破咬牙道,“这次我们走左边那条道!”
再入通道,南宫破多了个心眼,在岔路口石壁上刻下一个醒目的左向箭头。此后每行一段,便以匕首刻痕为记,同时凝神感受身体重心的细微变化,确认自己确在持续上行。然而,一个时辰后,当另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他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自己亲手刻下的、分毫不差的左向记号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窜上头顶——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此刻,向左,是回到浮生之池;向右,不过是重复刚才的轮回。三人僵立路口,半晌无言,一股绝望的寒意悄然弥漫。
南宫未成叹道:“如此徒劳转圜,恐永无出期。不如先回浮生之河,细细查探,是否尚有我等未曾参透的玄机,未能令洞主满意,故而不允放行。”
南宫破咋舌道:“孩儿从不信怪力乱神,可这普完大师早已圆寂,竟还能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间。这等手段,比那吓走活司马的死诸葛,还要厉害百倍!”
三人只得从左边小道返回,果然再度置身于那熟悉的溶洞之中。却见田尔耕已先他们一步瘫坐在地,双目无神,口中只反复喃喃:“出不去了……再也出不去了……”对三人的到来恍若未觉,显是已被这无穷无尽的迷宫逼得心神崩溃。
南宫未成默然不语,再次于井底细细搜寻,试图找出关于“朝天之梯”的蛛丝马迹,却依旧一无所获,最终只得盘膝坐下,闭目冥想。
南宫破不甘心,试图徒手攀上井壁。他掏出匕首奋力凿向石壁,谁知苔藓之下,岩石坚逾精钢,连一丝白痕都难以留下。几次奋力腾跃,企图借力上冲,双足却在湿滑的壁面上无处着力,反倒摔得浑身泥泞,狼狈不堪。
一片沉寂中,阿岐那缓缓起身,平静道:“既然此生或许终老于此,贫僧愿在寂灭之前,完成最后一件功德。”
他提起那盏昏黄的油灯,再次走向石阶。这循环往复的通道,无论左旋右转,终归原点,看似绝路,于他而言,却暗合了藏传佛教转经、转塔之仪轨——依循“卍”字真言,从左向右,绕行不息。于是,他一手持灯,一手轻摇玛尼轮,口中虔诵六字大明咒:“嗡嘛呢叭咪吽——”,自左边岔道始,三步一小叩,五步一大拜,以肉身丈量这无尽的轮回之路。
不知绕行叩拜了多少圈,油灯将尽,体力几竭之际,阿岐那恍惚抬头,蓦然发现前方路尽处,竟现出一道从未见过的门户!门内幽深,隐隐有庄严梵唱传来,似是天籁。他此刻气空力尽,不敢贸然深入,只得强提最后一口气,循原路挣扎返回井底溶洞,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告知众人。
南宫未成灰败的脸上骤然泛起一丝光华,他展颜合十,声音虽虚弱却透着洞彻的明悟:“善哉!大师以无上愿力、步步叩首,终是感通天地,叩开了天门。那门户之后,必是此局最终的归宿——娑婆世界!”
“娑婆世界?”南宫破剑眉微蹙,“那是什么去处?”
“此乃佛家语,”南宫未成目光悠远,仿佛已穿透重重石壁,“意指我佛如来所教化的三千大千世界。此界众生,沉沦十恶,却堪于忍受诸般苦恼而不肯出离,是为三恶五趣杂会之所。”他缓缓转向那幽深的通道,续道,“若老衲所料不差,那关系天下气运的传国玉玺,定然就安置在这梵音洞最后一重玄关:娑婆世界之内。呵呵,普完洞主终究心存慈悲,未曾将我等彻底置于死地,仍留下这条需以愿力方能开启的朝天之路。倘若当初我们一味强闯硬攻,反而永世无通。”
当下,南宫破搀扶起虚脱的阿岐那,南宫未成也勉力支撑起身。正欲举步,南宫未成忽又驻足,回望蜷缩在阴影里的田尔耕,叹息道:“我佛慈悲,不舍任一众生。将他……也带走吧。”
南宫破心中一沉。他深知若让田尔耕活着出去,南宫世家必将永无宁日。然而父命难违,他终究还是走到那失魂落魄的东厂大挡头身旁。只见田尔耕目光涣散,口中仍含糊念着“出不去了……”,对周遭一切已无反应。南宫破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伸手将他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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