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申盛比起来,洗砚那漏勺的美名实在受之有愧,干脆他将这称号双手奉上,赠与申盛罢了。
他说起话来实在四面漏风、八方散漫。
不过她听这申盛说话的语调、神色,包括一些惯用的习性,却与那刀疤脸一干人等,不甚相符。
倒像是……
文玉目光一转,瞧他清瘦的身形和端正的五官,最后落在了他手中摊开的书卷上。
倒像是宋凛生那般的读书人。
今日跟着那刀疤脸的一行人,全是配的弯刀。这申盛,浑身上下看起来却并无一件称手的兵器。
“当家的……说话办事是不甚讲究。”申盛低着头,文玉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可若是事事讲究,这一路上我们恐怕早被山贼水匪劫掠过不知多少回了。”
“那还做甚么营生,大家伙儿都收拾包裹各自归家,食夕风、饮朝露罢。”
他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之处,双肩上下耸动。
文玉瞧他眉眼弯弯的,捧着一卷书,周身浸在轻盈的月色里,仿若置身于月华织就的楼阁殿宇之中,全然不似身在山野。
文玉不知他在笑什么,听他一番话,文玉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山贼水匪?
哪有山贼水匪这么说自己的。
这申盛,莫不是……
他难道瞧不出,今日文玉是叫他那当家的绑回来的?
怎么看,山贼水匪也是他们自己。
文玉不知可否,并未出言反驳。
照他此番行径,要么他同那领头的就是一丘之貉,眼下这些话不过是唬着文玉玩儿;要么,就是他并非这“商队”的核心人物,对更深层是事知之甚少,因而说出来的话与文玉所见有出入。
“阿盛——”
远远一道男声传来,那话音钻过层叠的包袱和错落的车架,稳稳地落到文玉和申盛二人耳中,且有越来越近之势。
有人来了。
文玉缩着脖子,往一旁蜷去。她现在可是“人质”,可不是来“做客”的,那她自然该有个做人质的样子咯。
一旁的申盛自然也听见那人的呼喊,他急忙起身,一把胡乱地将那书卷合上藏于身后,急促地应声:
“欸——在呢。”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落在地面上,同零落的春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躲什么呢?”那人声音浑厚、语调轻松,同申盛打趣着,“念你的书,没人管你,我是来叫你去吃些东西。”
那人脚步顿住,并未接着上前,许是看到申盛起身,知晓他已听到自己所说,便索性撂了话就往回走。
“念书也不点个火,小心书没念成,先坏了眼睛。”他嘀嘀咕咕的数落着申盛,话虽絮叨,却能听出几分真情实感来。
文玉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连带他的低语也叫文玉尽收耳中。
商队里照说都是些采办货物、归置押运的武夫,怎么会掺进去一个念书的?
第77章
那人的身影渐远,只留下申盛和文玉一站一坐地在原处。
他落在风中的话就好似春风拂柳、满枝新芽一般逗得申盛面红耳赤,申盛一手攥着书卷,一手不住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末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旁的文玉。
申盛并未跟上那人的脚步,反倒是折身回到文玉旁边,复又盘腿坐下了。
文玉同申盛方才说过两句话,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些微来往,在那人的一番动作之后,显然戛然而止。
一丝微妙的沉默在她二人之间游走,任谁也不先开口将此寂静打破。
那人分明来叫他去吃东西的,他这会儿却无动于衷,反倒一屁股坐下是什么意思。
文玉抬起头,漆黑如墨的天幕像一位寡言少语的友人,与文玉相对沉默,无法解答她心中的疑惑。文玉拿眼角偷瞄了申盛一眼。
他莫不是怕自己跑了罢?
想来也是,他愿意为自己松绑,却不代表他真傻到能不顾当家的吩咐,擅自把自己放了。
他方才的语气神态,分明是将那刀疤男人看得很重,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信仰、百般维护。
“你不去用饭吗?”文玉扑闪着一双大眼睛,见申盛闻言望过来,她眉尖一扬,向那人离去的方向示意,“他不是叫你去吃东西吗?”
申盛还未开口,文玉倒先怕他有什么顾虑了,她忙接着说道:
“你若是不放心,再将我绑起来就是。”
绑就绑了,她若是能因此一个人待会儿,修养片刻,兴许对她运转灵力更有益处。
只是文玉的如意算盘还没打两回,就叫申盛的话歇了心思。
“我哪里有什么不放心,娘子多虑了。”申盛话音一转,手上翻动书页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只是这会儿诸位弟兄都要用饭的,挤得很。”
“我不爱热闹的时候,等再缓片刻我就去,正好也给娘子带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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