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有很大一部分是拴在爷爷的烟袋杆上的。那烟袋锅子一明一灭,就像故乡丘陵地带夜晚的星,稀疏,却带着暖意。
爷爷是村里有名的“铁脚板”,年轻时走南闯北,给食品组贩过牲口,由于那些平下中农的欺压,没有任何工分的罚去给公社、大队送过信,十里八乡的夜路,没有他不熟的。
我小时候有次高烧,父母为了给我买两片安乃近,偷偷卖了三枚鸡蛋,就被扣上“资本主义走狗、投机倒把”的帽子,抓去劳改十年。
于是我便成了爷爷的小尾巴,尤其爱在夏夜,跟他去几里外的邻村听戏,或者去镇上看露天电影。回来时,往往已是深夜。
故乡的夜,是真正的夜。没有路灯的侵扰,一旦星月被云层遮住,那墨汁般的浓黑便从四面八方涌来,将田野、山岗、小路都吞没进去。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像一把怯生生的匕首,在无边的黑暗里划开一道微弱而短暂的口子,光柱里,无数微尘惊慌失措地飞舞。
那件事发生在我大概八九岁那年的秋末。天已经凉了,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庄稼收割后泥土的腥气和新翻土地的凉意。爷爷带我去镇上的亲戚家送草药,回来得晚了些。亲戚要留宿,爷爷摆摆手,嘬了口烟:“不了,明早还要犁地,几步路的事。”
那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稀疏得可怜。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湿漉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爷爷的手电筒电力不太足了,光晕昏黄,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路两旁的玉米秆已经收割,留下齐膝高的茬子,在黑夜里像一排排蹲伏的、沉默的影子。
更远处,是黑黢黢的树林,风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紧紧攥着爷爷粗糙温热的大手,另一只手里捏着亲戚给的两颗水果糖,糖纸在手心被汗浸得有些发粘。
一开始,我还兴致勃勃地跟爷爷说着镇上的见闻,爷爷只是“嗯嗯”地应着,他的脚步很稳,但似乎比平时要快一些,烟袋锅子也不再一明一灭,他只是沉默地走着。
渐渐地,我不说话了。一种莫名的寒意,并非来自秋风,开始从脊梁骨往上爬。我总觉得,除了我和爷爷的脚步声、呼吸声,以及风吹枯草的沙沙声,这无边的黑暗里,还有别的什么。
是“它”。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种感觉。不是声音,因为没有多余的声音;不是景象,因为手电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那是一种“存在感”,一个冰冷的“存在”,就缀在我们身后,或者侧旁的黑暗里,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如影随形。
我忍不住回头望去。手电光的尽头,黑暗像一堵厚厚的绒布墙,瞬间吞噬了光线,什么也看不到。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清晰了。
不是人的注视,人的目光有温度,有情绪。而那“东西”的注视,是空洞的,是纯粹的“看”,不带任何意义,却让你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爷……”我声音发颤,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
爷爷的手微微用力回握了我一下,他的手掌依旧干燥温暖。“莫回头。”他低声说,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凝重,“走夜路,莫回头,也莫东张西望。看好脚下的路。”
我立刻噤声,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好像要蹦出来。爷爷的话坐实了我的恐惧——他也感觉到了!那不是我的错觉。
爷爷是走惯了夜路的,他这么说,一定有道理。我死死盯着脚下那片被昏黄光晕照亮的土路,不敢再让视线偏离分毫。泥土路上,除了我和爷爷的脚印,似乎……似乎还有别的什么痕迹,非常浅淡,像是什么东西拖曳过的样子,断断续续。
我们经过一片老坟地。那是我们村和邻村交界的地方,埋的大多是些无主的旧坟,坟头长满了荒草,在夜风里摇曳,像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怪物。
手电光扫过,几块残破的墓碑泛着青白色的、冰冷的光。往常白天经过,我还会和小伙伴们比赛谁敢往坟地里扔石头,但此刻,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手电光即将移开坟地边缘的一刹那,我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一个半塌的坟包后面,立着一个东西。
不是人形。
它很高,很瘦,像是一截被雷劈焦后枯死多年的老树桩,却又带着一种极不自然的“站立”姿态。
它的颜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偏偏又能让你感觉到它与周围黑暗的“不同”——那是一种更“实”、更“沉”的黑。它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立”在坟包后面,顶端……似乎有什么东西,像是扭曲的枝桠,又像是……别的什么。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拼命告诉自己那是眼花了,是树桩,一定是树桩!可哪个树桩会长在坟包正后面?还那么高,那么瘦,那么……邪门?
爷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往那个方向瞥一眼。他只是更紧地拉着我,加快了步伐,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走。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像一张拉满的弓。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走过坟地,是一段下坡路,路边有一条干涸已久的灌溉渠,渠底布满碎石。就在这时,爷爷手里那本就昏黄的手电筒,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明,灭,明,灭……像垂死之人的喘息。
“滋滋”的电流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在灯光彻底熄灭前那一明一灭的间隙里,我惊恐地看到,渠对面的田埂上,那个类似枯树桩的影子,又出现了!它就在对面,隔着干涸的渠,和我们平行移动!它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黑暗终于彻底降临。手电筒彻底不亮了。
“他妈。”爷爷极少见地低声咒骂了一句。他停下脚步,使劲拍打了几下电筒,但毫无用处。世界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之中。风声似乎也停了,连秋虫都噤了声。寂静,死一样的寂静压下来,沉重得让人窒息。
那种被冰冷注视的感觉,达到了顶点。它不再是在身后或侧旁,它仿佛就站在我们面前,离我们不到三步远,无声无息。
我吓得浑身僵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仿佛一哭出声,就会惊动那个东西。我死死闭着眼,把脸埋在爷爷的裤子上,爷爷粗布裤子熟悉的汗味和烟味,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爷爷没有慌。他把我往身边拢了拢,然后用他那洪亮的、带着泥土味的嗓音,朝着面前的黑暗,破口大骂起来。
骂得极其难听,是那种最粗俗、最泼辣的多野俚语,涉及祖宗十八代和各种污言秽语。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像平地惊雷,充满了愤怒和一种蛮横的生命力。
他骂了几句,停顿了一下,侧耳听了听——虽然什么也听不到——然后又继续骂,声音更大,更愤怒。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混迹古代,我如鱼得水 抢我婚约嫁太子?我携孕肚嫁皇帝 很无奈:全球名媛争着嫁给我 九鬼传 断亲后,我靠自己买房娶村花老婆 第一男后 四合院:娄小娥怀了我的孩子 坏种 一胎三宝:前夫夜夜跪地求复婚 囚青 新穿来的女主,你别想逃 本源共鸣:我以武道撼九天 我父亲是仙帝 钓渔佬之修仙卷 帝昊的平民生活 末世:开局优势在我 都市源珠:从蝼蚁到修真纪元 综影视:东华帝君家的小石头 天狱神医:归来未婚妻正办订婚宴 篮坛天穹:与科比共铸十冠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