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企》(粤语诗)
文树科
屋企,唔喺石屎森林度
屋企,喺屋企嘅地下嗰度
屋企,喺屋企嘅祠堂度……
石屎森林呢度
系噈系喺繁华度
系噈系喺奢侈度……
哎呀,做老公老窦唔易度
返到老窦爷爷阿嫲度
返番做番仔仔心嗰度……
《诗国行》(粤语诗鉴赏集)2025.6.30.粤北韶城铁姑娘生态园
乡土根系与现代焦虑的诗意叩问
——树科粤语诗《屋企》的多维解构
文阿蛋
在汉语诗歌的百花园中,方言诗始终以其独特的地域肌理与文化基因,构成一道不可替代的风景线。自胡适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中提出“用方言作韵文”的主张,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粤语诗、吴语诗等地域诗歌的蓬勃发展,方言不仅是语言的变体,更成为承载地域文化记忆与个体生命体验的重要载体。树科的粤语短诗《屋企》,以极简的篇幅、质朴的语言,在“石屎森林”与“屋企”的二元对立中,叩击出现代人精神家园的迷失与回归,其诗学价值与文化意涵值得深入剖析。
一、方言诗学:粤语作为“文化密码”的审美张力
粤语作为岭南文化的核心载体,其语音系统的复杂性、词汇的古雅性与语法的独特性,为诗歌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审美空间。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言:“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屋企》的境界之生成,首先源于粤语方言所构建的“在地性”审美场域,使诗歌超越了通用语的平面化表达,呈现出立体的文化质感。
诗题“屋企”,即粤语中“家”的意思,相较于通用语“家”的直白,“屋企”一词更蕴含着“房屋所居之处”的具象感,带有岭南人对“家”的务实认知——家不仅是情感的寄托,更是物理空间的依托。这种认知在诗的开篇得到强化:“屋企,唔喺石屎森林度屋企,喺屋企嘅地下嗰度屋企,喺屋企嘅祠堂度……”三句排比,以“唔喺”(不是)与“喺”(是)的否定与肯定,清晰划分出“家”的真实所指与虚假所指。其中“石屎森林”一词,是粤语对现代城市高楼大厦的经典喻称,“石屎”即混凝土,这个带着工业冰冷感的词汇,与“森林”本应有的自然生机形成强烈反差,精准概括了现代都市的异化本质——密集、冰冷、缺乏人情味,这一喻象与茅盾在《子夜》中对上海“钢筋水泥的森林”的批判形成跨时代的呼应,只是树科以方言的本土化表达,让这种批判更具地域共鸣。
而“屋企嘅地下嗰度”“屋企嘅祠堂度”中的“嗰度”(那里),是粤语中极具空间指向性的指示代词,它不像通用语“那里”那样模糊,而是带着说话者对特定空间的熟悉与眷恋,仿佛诗人正用手指着记忆中的方位,将“家”锚定在“地下”(祖屋的地基)与“祠堂”这两个具体的空间符号上。祠堂作为岭南宗族文化的核心场所,是家族祭祀、议事、传承的重要空间,在粤语文化圈中,祠堂不仅是物理建筑,更是宗族血脉与文化记忆的象征。朱熹在《家礼》中强调“祠堂之设,所以尽子子孙孙报本反始之心”,树科将“屋企”与“祠堂”关联,正是抓住了岭南文化中“家”与“宗族”的深层联结,使“家”的内涵从个体家庭拓展到家族谱系,赋予“家”以历史的厚度与文化的深度。
此外,粤语的语气词运用也为诗歌增添了情感张力。诗中“度”(相当于“……的地方”)、“呢度”(这里)、“嘅”(的)等虚词,看似平淡,却在语音节奏上营造出舒缓、恳切的语调,仿佛一位游子在轻声呢喃,诉说对家的思念。相较于北方方言诗歌的激昂顿挫,粤语诗歌的韵律更多依赖于声调的高低起伏与虚词的微妙调节,《屋企》中每句结尾的“度”字,如同一根轻柔的丝线,将分散的意象串联起来,形成回环往复的音乐美,这种韵律感与诗人对“家”的绵长思念相得益彰,体现出方言诗歌“声情并茂”的独特优势。
二、意象解构:“石屎森林”与“屋企”的二元对立及文化隐喻
在诗歌创作中,意象是“意”与“象”的统一,是诗人情感与思想的载体。《屋企》通过“石屎森林”与“屋企”两组核心意象的二元对立,构建起现代都市与传统家园、个体异化与精神归属的深层矛盾,其意象体系的建构既源于现实观察,又蕴含着深刻的文化隐喻。
“石屎森林呢度系噈系喺繁华度系噈系喺奢侈度……”这三句诗,以“系噈系”(实在是、确实是)的反复强调,描绘出“石屎森林”的表面特征——繁华与奢侈。“繁华”与“奢侈”本是中性词,但在“石屎森林”的语境下,却带上了强烈的反讽意味。这里的“繁华”是钢筋水泥堆砌的虚假繁荣,是人流穿梭却彼此疏离的孤独场景;这里的“奢侈”是物质消费的泛滥,是精神需求被物质欲望遮蔽的异化状态。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本质异化”表现为“人同人相异化”,《屋企》中的“石屎森林”正是这种异化的具象化——人们身处繁华之中,却感受不到家的温暖;拥有奢侈的物质,却失去了精神的依托。这种反讽手法的运用,使诗歌对现代都市的批判不流于直白的说教,而是通过意象的对比,让读者自行体会其中的荒诞与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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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石屎森林”的冰冷异化相对,“屋企”的意象体系充满了温度与生命力。“屋企嘅地下嗰度”,指向的是祖屋的地基,它象征着家族的根基,是世代居住的土地,承载着祖辈的汗水与记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土地”始终是“家”的重要象征,《诗经?大雅?公刘》中“京师之野,于时处处”,描绘的便是先民择地而居、建立家园的场景,树科对“地下”的强调,正是延续了这种“安土重迁”的文化传统,将“家”与“土地”紧密相连,体现出岭南人对故土的深厚情感。
“屋企嘅祠堂度”则进一步将“家”的意象升华为宗族文化的象征。在岭南地区,祠堂不仅是祭祀祖先的场所,更是家族凝聚力的象征,是“慎终追远”传统的具体体现。孔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祠堂的存在,让人们在祭祀祖先的过程中,感受到家族的血脉传承,从而增强对家族的归属感与责任感。树科将“屋企”与“祠堂”关联,正是看到了现代都市中宗族文化的断裂——“石屎森林”里没有祠堂,没有祖先的牌位,没有家族的聚会,人们在原子化的生活中,逐渐失去了与家族的联结,成为漂泊的个体。因此,“祠堂”这一意象,不仅是对传统家园的怀念,更是对现代社会文化断裂的批判。
值得注意的是,《屋企》中的意象并非静态的对立,而是动态的转化。诗人通过“返到”(回到)这一动作意象,实现了从“石屎森林”到“屋企”的精神回归:“返到老窦爷爷阿嫲度返番做番仔仔心嗰度……”“老窦”(父亲)、“爷爷”“阿嫲”(奶奶),这些粤语中对亲人的称呼,充满了亲昵与温暖,与“石屎森林”中陌生的人际关系形成鲜明对比。“返到”亲人身边,不仅是物理空间的回归,更是身份的回归——从“老公老窦”(丈夫、父亲)的社会角色,回归到“仔仔”(孩子)的本真身份。在现代社会,人们往往被各种社会角色所束缚,在“老公”“老窦”的身份中承担着养家糊口的压力,而回到亲人身边,才能卸下伪装,找回童年的纯真与无忧无虑。这种身份的回归,是对现代社会角色异化的反抗,是对个体本真的追寻。
三、情感书写:现代人生存焦虑与精神家园的追寻
诗歌是情感的艺术,《屋企》的动人之处,在于它精准捕捉了现代人生存焦虑与精神家园追寻的普遍情感,以个体的生命体验折射出时代的精神困境。
诗的后半部分,“哎呀,做老公老窦唔易度”一句,以“哎呀”这一粤语中常用的感叹词开篇,瞬间打破了前文的平静叙述,将诗人的情感推向高潮。“唔易度”(不容易)三个字,简洁而有力地道出了现代男性在家庭与社会中的压力——作为“老公”,要承担家庭的经济责任;作为“老窦”,要抚养子女、教育后代,这种压力在“石屎森林”的背景下愈发沉重。现代都市的高房价、高消费,让“老公老窦”们不得不拼命工作,却往往忽略了家庭的温暖与自身的情感需求,这种生存焦虑是现代都市人的普遍困境,树科以方言的直白表达,让这种焦虑更具真实感与代入感。
而“返到老窦爷爷阿嫲度返番做番仔仔心嗰度”,则是诗人对这种焦虑的回应——回归家园,回归亲人身边,找回内心的平静与本真。这里的“返”(回),不仅是空间的移动,更是精神的回归。海德格尔曾说:“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是人类对理想生存状态的追求,而《屋企》中诗人所追寻的,正是这种“诗意地栖居”——在“屋企”的土地上,在亲人的关爱中,摆脱“石屎森林”的异化,实现精神的安宁。这种追寻,与陶渊明在《归园田居》中“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情感相通,只是陶渊明的“自然”是田园山水,而树科的“自然”是粤语文化中的“屋企”,是带着地域特色的精神家园。
此外,诗歌的情感书写还具有“代际传承”的维度。“老窦爷爷阿嫲”代表着祖辈与父辈,“仔仔”代表着子代,诗人从“老公老窦”的身份回归到“仔仔”的身份,不仅是个体的身份回归,更是代际情感的联结。在现代都市中,代际之间的疏离成为一个普遍问题——年轻人忙于工作,与祖辈、父辈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代际之间的文化传承也面临断裂。而《屋企》中,诗人通过“返到老窦爷爷阿嫲度”,重新建立起与祖辈、父辈的情感联结,这种联结不仅是情感的慰藉,更是文化的传承——从祖辈、父辈那里,诗人可以感受到家族的历史与文化,从而获得精神的力量。这种代际情感的书写,使诗歌的情感内涵更加丰富,也让“家”的意象更具历史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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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诗学价值:方言诗的现代性探索与文化传承
《屋企》作为一首粤语诗,其诗学价值不仅在于情感的真挚与意象的精妙,更在于它对粤语诗现代性的探索与对岭南文化的传承,为当代方言诗的创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从诗学形式来看,《屋企》打破了传统格律诗的格律束缚,采用自由体的形式,句式长短不一,语言质朴自然,体现出“白话诗”的现代性特征。但同时,诗歌又充分利用粤语的语音、词汇与语法特点,构建起独特的韵律与节奏,使诗歌既有现代诗的自由,又有方言诗的地域特色。这种“现代性”与“在地性”的结合,是方言诗创作的关键——方言诗不能仅仅是方言的堆砌,更要在现代诗的语境下,挖掘方言的审美潜力,实现方言与现代诗学的融合。《屋企》在这方面无疑是成功的,它以极简的语言、紧凑的结构,将粤语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使诗歌既易于理解,又富有深意。
从文化传承的角度来看,《屋企》通过“屋企”“祠堂”“石屎森林”等意象,展现了岭南文化的核心内涵——对“家”的重视、对宗族文化的认同、对现代都市的反思。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地域文化面临着被同质化的危机,方言作为地域文化的核心载体,其传承与发展至关重要。《屋企》以诗歌的形式,将粤语与岭南文化相结合,让读者在欣赏诗歌的同时,感受到岭南文化的魅力,从而增强对岭南文化的认同感与自豪感。这种文化传承的方式,比单纯的学术研究更具感染力,也更易于被大众接受。
此外,《屋企》还具有普遍的现代性意义。虽然诗歌以粤语创作,带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但它所表达的“现代都市异化”“精神家园追寻”等主题,是现代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无论是生活在岭南地区的人,还是生活在其他地区的人,都能从诗歌中感受到现代都市的压力与对家的思念,这种普遍的情感共鸣,使《屋企》超越了地域的限制,成为一首具有普遍意义的现代诗。正如艾略特所说:“诗歌不是感情的放纵,而是感情的脱离;不是个性的表达,而是个性的脱离。”《屋企》正是通过个体的生命体验,表达了人类共同的情感与困境,从而具有了超越地域与时代的艺术魅力。
结语
树科的《屋企》以粤语为笔,以“屋企”与“石屎森林”为墨,在极简的篇幅中,构建起一个充满情感与文化张力的诗学空间。诗歌通过方言的审美张力、意象的二元对立、情感的真挚书写,不仅展现了岭南文化的独特魅力,更叩击出现代人精神家园的迷失与回归。在现代都市不断扩张、地域文化逐渐被同质化的今天,《屋企》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与精神追求,也为方言诗的现代性探索与文化传承提供了有益的启示。
正如叶嘉莹先生所言:“诗歌的价值在于它能以感发的力量,使读者的心灵得到净化与升华。”《屋企》正是这样一首诗,它以质朴的语言、真挚的情感,感发着每一个在现代都市中漂泊的人,让我们重新思考“家”的意义,重新寻找精神的家园。在未来的方言诗创作中,我们期待看到更多如《屋企》这样的佳作,既能扎根于地域文化的土壤,又能超越地域的限制,为汉语诗歌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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