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教的护山大阵,几百年未曾彻底灌灵修复,阵基早已布满裂痕。此番水府异动,恰似一记重锤敲在所有高层心上——再拖下去,这护山屏障迟早要成摆设。正因如此,掌教才决意演这场亦真亦假的戏,既是试探,也是警醒。
九长老指尖摩挲着血妖粗糙的鳞片,沉吟间,目光扫过秦浩轩三人发白的脸:“你们今日也算立了功,掌教那边自有赏赐。”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现在立刻回房!护山大阵紊乱的气息已开始外泄,再逗留此地,被绞成碎末可别怪门派无情!”
话音未落,他足尖一点飞剑,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那被他拎在手中的血妖还在挣扎,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鳞片缝隙滴落,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血线,朝着黄帝峰疾射而去。
九长老的气息一散,压在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秦浩轩腿一软,踉跄着扶住身旁的古柏,后背的衣袍已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他大口喘着气,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方才强撑着应对九长老时,每一秒都像在鬼门关前打转,比同时对上十个冥物还要耗神——毕竟冥物只拼蛮力,哪有这般步步惊心,一句话说错就要粉身碎骨的煎熬。
“刚才……他看我的眼神,是不是怀疑了?”同行的师弟声音发颤,手还在抖。
秦浩轩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望着九长老消失的方向,喉结滚动:“管他怀不怀疑,先活过今晚再说。走,回房!”
三人不敢耽搁,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住处赶,身后,护山大阵的灵光忽明忽暗,隐约有细碎的裂纹在光晕中蔓延,像极了一张即将破碎的蛛网。
刑再也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却浑然不觉疼。作为修仙者的死对头,他对高阶修士的威压感知远比秦浩轩敏锐——九长老方才虽未刻意释放气势,可那不经意间泄出的一丝灵压,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压得他胸腔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碴子似的疼。
尤其是九长老扫向他的那一眼,看似平淡,却像穿透了皮肉筋骨,直抵魂魄深处。刑甚至觉得,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底细,早已被看得通透。万幸的是,这位长老并非午后那位眼露凶光的主儿,又赶着回去修复护山大阵,没功夫跟他们纠缠。否则,他这点道行,怕是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他望着九长老剑光消失的方向,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华丰被抓时的模样——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倨傲的脸,当时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眼瞳里的光碎得像被踩烂的琉璃。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把自己代入进去,只觉得后颈发凉,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打湿了衣领,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
“华丰……他应该不会向宗门举报我们吧?”秦浩轩的声音带着颤音,目光紧盯着天边那道渐淡的剑痕,像是在问叶一鸣,又像在问自己。
叶一鸣沉默着摇头,指尖却在袖中攥成了拳。他飞快地在心里盘算:太初教对“刑”向来是零容忍,见一个杀一个,连带着敢与之为伍的,也从不姑息。他们几个如今被迫与刑扯上关系,本就如履薄冰。
若是华丰真的泄了密……
叶一鸣的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刑,又落回秦浩轩发白的脸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到那时,恐怕只能弃车保帅了——至少,得让秦浩轩脱身。
风从山坳里钻出来,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掠过三人脚边。刑的冷汗还在冒,秦浩轩的手指抠着石缝,叶一鸣的沉默像块石头,压得周遭的空气都沉了几分。
刑这才从刚才的慌乱中回过神,见叶一鸣正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猛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碎草屑,梗着脖子道:“怕什么?老子可是幽泉百年难遇的绝代天才!区区一个人类修仙者,就算眼下修为比我高些,又能横到几时?”
他嘴上越吹越硬,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只剩气音。以吹牛闻名的刑,此刻竟罕见地觉得拿九长老来当吹嘘的靶子有些不妥——尤其是想起那位长老身上翻涌的滔天气势,后背又泛起一层薄汗,脸颊不受控制地红了,连耳根都透着热意。
叶一鸣年纪最长,修为最高,心性也最恬淡,此刻已完全平复下来,开口道:“我们快回去吧。这地方多待无益,若是撞上其他长老,又要费唇舌解释,平添麻烦。”
秦浩轩点头附和,快步走向刚才打斗时的草丛,弯腰捡起那块从华丰怀里掉落的水府令牌。令牌触手冰凉,刻着繁复的云纹,显然是件重宝,可他指尖捏着令牌,却半分喜悦也无,只觉得沉甸甸的,像攥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刑凑过来,望着秦浩轩手中的令牌,眼睛瞪得溜圆,满脸羡慕,却没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大概是还没从九长老的威压里完全缓过神,连吹牛的力气都欠了几分。
因太初教戒严未除,护山大阵仍在抢修,四处长老巡视如织,秦浩轩攥着水府令牌只觉掌心发烫——这般重宝拿在手里,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他迅速将令牌揣入怀中,拍了拍衣襟,对叶一鸣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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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迈步数步,却见刑仍立在原地,身影在月光下拉得颀长。
秦浩轩回头时,刑挠了挠头,语气没了往日的跳脱,倒添了几分直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人魔殊途,我本就不喜你们修仙者的清规戒律。”他顿了顿,又习惯性地扬起下巴,“这些日子相处,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这等气度不凡、见识广博的魔中翘楚,但该分道扬镳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各不相干。”
秦浩轩默然。方才血妖反扑时,刑若真要联手,他与叶一鸣绝无生机,血妖更能借机逃脱。可关键时刻,刑的灵力分明是护在他们身前的。这些日子吵吵闹闹,从互相提防到背靠背御敌,那点在生死间磨出来的情谊,早已悄悄漫过了人魔殊途的界限。
叶一鸣望着刑转身时微微绷紧的肩线,轻叹一声:“此去若遇凶险,可捏碎这枚传讯符。”他将一枚刻着太初教徽的符牌抛过去,“至少在太初教地界,还能护你一程。”
刑接住符牌,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纹路,闷声道:“谁要你们护……”声音却低得像怕人听见,转身跃入林中时,衣摆扫过草叶的沙沙声,竟比往日轻了许多。
秦浩轩望着那道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摸了摸怀中的令牌,忽然觉得那冰凉的触感里,似也掺了点别的滋味。
这份友谊,本就踩在太初教规的刀刃上。换作平日,秦浩轩定会苦劝刑留下,可此刻,华丰之事已让刑彻底暴露——若再拖延,一旦华丰招供,刑便再无生机。
“我出去后,只饮兽血,不沾人味。”刑沉吟片刻,话音落在秦浩轩耳中,竟泛起一阵暖意。
“刑不能走!”叶一鸣横身拦住去路,声音陡然拔高,“你跑了倒轻松,浩轩怎么办?今夜他是为了你,才蹚这浑水!太初教今夜布下天罗地网,你真以为能全身而退?方才九长老虽只匆匆一瞥,却定然记下了你我的形貌,你若此刻消失,他们只会更怀疑浩轩!”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再说,我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样的‘花劳’?”
最后几字带着刻意的咬牙切齿,却掩不住话里的焦灼——他哪里是要留刑当什么“花劳”,分明是知道,刑这一走,所有怀疑都会压在秦浩轩肩头,而以九长老的手段,恐怕会对秦浩轩穷追不舍。
刑的脚步顿住了,月光从树缝里漏下来,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秦浩轩望着叶一鸣宽厚的背影,又看向刑那双闪烁不定的眸子,忽然明白:有些情谊,早已超越了教规的束缚,在生死关头,他们早已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不能先松手。
刑歪头睨着叶一鸣,眼神骤然冷得像淬了冰:“所以?为了你那点所谓的‘道义’,老子就得留下等死?你的命金贵,老子的命就不是命?我若被抓,你们以为能摘干净?还是早盘算着把我推出去顶罪?”
秦浩轩攥着拳,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师兄,放他走吧。刑虽性子烈了些,却也是守信的。方才他若真跟血妖联手,你我早已成了刀下魂。他说过外出不吃人,我……想信他这一次。”
叶一鸣猛地回头,眼里满是诧异:“浩轩你疯了?他是魔!魔的话能信吗?”
“让我任性这一回好不好?”秦浩轩的声音软下来,带着点近乎固执的温柔,“管他是什么呢,我就想信他一次。”
刑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颤,方才还像冰棱似的眼神,竟悄悄融了些暖意。活了这许多年,刀光剑影里滚过,尔虞我诈中趟过,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没人抛开“魔”的标签,只说“想信他一次”。
秦浩轩朝他扬了扬下巴,声音压得更低:“快走,再磨蹭,长老们追来就麻烦了。”
“那老子走了……哎哟!”刑刚转身迈出两步,突然“噗通”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抱着小腿,额头瞬间沁出冷汗,“怎么突然抽筋了?刚才灵力耗得太狠?疼死老子了……快、快来扶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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