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吏部侍郎孙继宗,有本启奏!”
一个清瘦的身影手持笏板,稳步出班。
正是吏部侍郎孙继宗,他面色端方,语气平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务。
众人的目光再次被吸引。
柳相垂手立于文官之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事不关己。
只有站在他侧后方的吏部尚书赵文博,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心领神会的微光。
孙继宗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宇之中:
“启奏陛下!年前,吏部奉旨核查天下州县官员缺额、代署事宜,业已梳理完毕,各地空缺皆已按律补充,署理官员亦多已转正。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唯有一处,颇为棘手,亦不合朝廷规制!”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龙椅方向:
“河东道,青云府下,清河县!”
这个名字一出,端坐的昭明帝几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皮。
“此县原县令李崇山,年前不幸殁于山匪之手。”孙继宗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按律,该由府衙推官或邻县干员暂代,待吏部铨选新任。”
“然,当地府衙却推举一无功名、无官身、年仅十九之地主之子周平安,代掌县务!此先例一开,置朝廷科举取士之制于何地?置《大夏官制通典》于何地?长此以往,地方效仿,岂不纲纪崩坏,国将不国?”
他越说越激昂,笏板都微微颤抖,仿佛在痛心疾首于一个巨大的原则性错误:
“臣查,那周平安,虽略有薄名于地方,然终归是一白身!未进学,无秀才功名,更遑论举人、进士!此等人物,岂可牧民一方?”
“此非儿戏,乃动摇国本之隐患!臣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撤换此代县令,由吏部速选有功名、通吏治之干员赴任!以正视听,以安地方!”
“哗——”
殿内再次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这次的声音更为复杂,有惊讶,有不解,更多的是一种看戏般的玩味。
谁不知道那周平安是献“燎原”酒得了圣心的?吏部侍郎这是……在捅马蜂窝?
“孙侍郎此言差矣!”
不等皇帝开口,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是都察院一位素以耿直闻名的老御史。
“周平安虽无功名,然其代掌清河县以来,剿匪安民,兴利除弊,商税新法更使地方复苏,万民称颂!此乃实打实的政绩!岂能以出身论英雄?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王御史此言谬矣!”立刻有吏部官员出列反驳,“功是功,过是过!无有功名而署理县务,此乃僭越祖制!”
“今日可因小利而破例,明日他人便可效仿!国之根本,在于纲纪!纲纪一乱,祸乱不远!”
“周平安确有才干,然规矩不可废!可先撤其职,待其考取功名,再行任用,岂不两全?”
“荒缪!地方治理岂同儿戏?撤换能吏,换上一个只知死读书的腐儒,地方动荡,谁人负责?”
“……”
文官集团迅速分成两派,围绕着“祖制”与“实绩”、“出身”与“才干”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横飞,引经据典,场面一时混乱。
武将们则大多冷眼旁观,甚至有人面露不耐。
柳相依旧沉默,仿佛置身事外,唯有那低垂的眼帘下,寒光微闪。
龙椅之上,昭明帝静静地看着下方这场因一个七品县令而起的激烈争吵。
冕旒珠帘遮挡了他大半神情,只有那紧抿的唇角,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冷峭。
就在争吵声浪渐高,几近失控之际——
“够了。”
一个不高,却带着无上威严和一丝疲惫的声音,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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