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回角落,没再看院子里那五个倒地呻吟的人一眼。
脚踩在泥地上,每一步都像踩进冻土里,沉,但稳。他在草堆边坐下,背靠墙,膝盖微微曲起,手垂在身侧,指节还在发烫,可人已经不动了。
牢房里没人说话,连呼吸都压得极低。刚才那一幕太利落,五个人,从围上来到全趴下,不过几息。他们不是没打过架,可没见过这种打法——不躲不闪,专往骨头缝里撞,一招就让你站不住。
叶天寒闭上眼,胸口起伏慢慢平了下来。
月光从铁窗斜切进来,像一把薄刀,贴着地面爬行。它先是扫过墙角的破陶碗,又滑过昨天踩碎的馒头渣,最后停在他摊开的手心上。
他的手指动了动。
然后,很慢地,伸进怀里,摸出一块东西。
半块玉佩,边缘参差,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表面蒙着层灰,可中间那道暗红纹路却清晰得很,洗不掉,也磨不去——那是血,干了十年的血。
他用拇指蹭了蹭那道裂口,动作轻,像怕弄疼它。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风比现在还冷。
他记得灶台上的粥还在冒气,娘刚把碗摆上桌,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外面马蹄声响起时,他还以为是村里的货队回来了。结果门被一脚踹开,火光涌进来,照见那些人脸上横肉和刀上的锈。
爹抄起柴刀挡在门口,第一刀就砍空了。第二刀劈下来时,他听见骨头裂的声音。
娘把他塞进柜子,只说了两个字:“别动。”
柜门合上前,他看见她转身去拿剪刀,裙角扫过地上的米粒。再睁眼,屋里全是红的,炕上、墙上、锅盖上,到处都是。父亲脸朝下趴在门槛边,后脑勺塌了一块。母亲倒在饭桌旁,手里还攥着这半块玉佩,眼睛睁着,嘴微张,像是想说什么。
他没哭,也不敢动。他在柜子里缩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有人进来翻东西,踢倒了柜子,他才滚出来。
那时候,他还小,不懂什么叫家没了。他只知道,从那天起,他得自己找吃的,自己躲雨,自己活。
后来他偷过馒头,抢过药铺,为了半碗馊饭跟野狗撕咬。再后来,他被当成盗匪头目抓进来,判了死罪。
可他没死。
他不能死。
他要是死了,谁替爹娘讨这个债?
玉佩在他掌心躺着,月光照上去,那道血痕忽然像活了似的,泛出一点暗光。
他低头,咬破下唇。
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一滴,正好落在玉佩中央,顺着旧血的纹路缓缓爬开。
“爹……”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听不见,“我还在。”
喉咙里像堵着一团炭,烧得厉害,可话还是挤了出来。
“娘……我没跑,也没跪。他们打我,我咬回去;抢我饭,我打断他们的手。我不干净,也不体面,可我还活着。”
他顿了顿,手指收紧,把玉佩攥进掌心,硌得生疼。
“你们没看到我死,我就不会死。”
他又说:“我要出去。不是逃,是走出去。堂堂正正地走,带着刀,带着名字,带着你们的仇。”
他的眼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在对面墙上。
那里有他昨天踩碎的馒头,还有溅上去的血点。现在月光照着,那些痕迹像是地图上的标记,连成一条线,通向某个看不见的地方。
“我不光要活。”他说,“我还要让他们知道——当年那户被烧的人家,还有个儿子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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