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帐顶的小洞钻进来,吹得炭灰打着旋儿滚到角落。
叶天寒睁眼时,火早已熄透,只剩几块焦黑的木头压在灰底,像被踩扁的骨头。他没动,手还搭在铁链上,指节一寸寸松开,又一寸寸攥紧。刚才那一晚的事,像是隔着一层雾看过去的——老卒被绑在柴堆上,众人缩在墙角,李二拴跪着接差事……可现在没人出声,也没人走动,整个营帐静得像口棺材。
他知道,他们怕了。
可他也知道,怕他的人,不会真心听他。
他缓缓起身,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脚踩在泥地上,凉意顺着鞋底往上爬。他走到帐帘边,掀开一条缝,外头月光铺了一地,冷白如霜。他走出去,没回头。
夜风刮在脸上,带着北境特有的干冷。他站在空地中央,站了一会儿,才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边缘已经磨得发圆,中间裂开一道斜缝,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他用拇指蹭了蹭那道裂缝,指尖传来细微的划拉感。
十年前那个晚上,父亲把这玉塞进他手里时,也是这样的夜。
门是被撞开的。三匹马堵在门口,火把照得院子里通红。母亲把他往床底下推,嘴里说着“别出声”,声音抖得不像她。父亲站在堂屋中间,手里拎着柴刀,一句话没说。第一个冲进来的人举着弯刀,父亲砍中了对方的手腕,可第二个人从背后捅进了他的腰。
他看见父亲倒下去的时候,玉佩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
他当时没哭,也没喊,只是死死咬住床板,牙龈渗出血来。后来马匪搜屋子,有人一脚踢翻床板,看见他,笑了声:“小崽子还挺能藏。”那人伸手要抓他,结果被同伴拦下:“头儿说了,不留活口,也不留名。”
然后他就被拖出去,和其他尸体堆在一起。
月亮还在天上,和今夜一样亮。
叶天寒猛地闭眼,喉咙里涌上一股腥气。他把玉佩塞回怀里,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碰到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绷紧了腮帮子,牙关咬得生疼。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杀过人,在牢里割过喉咙,昨夜还绑了个老卒在柴堆上泼油点火。可它们救不了任何人。
他忽然抽出腰间的半截铁链,手腕一抖,链条哗啦一声甩直。他往前一步,手臂横扫,铁链破空而出,“嗖”地一声划出弧线,带起一阵尘土。
再挥。
链子从下往上撩,像劈刀。
第三次,他转身拧腰,整条链子如鞭打出,砸在地上“啪”地炸响,泥土翻起一道浅沟。
一下,两下,三下……他越挥越快,动作起初杂乱,渐渐有了章法。不是为了打谁,也不是为了吓人,而是像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甩出来——那些憋了十年的恨,压在胸口的闷,还有那一晚没能喊出的叫声。
铁链在他手中变得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锁他的东西,也不是挂在腰上当摆设的废铁。它开始有重量,有方向,有节奏。每一次挥动,都像是在斩向那个拿刀的男人,那个笑着踢翻床板的男人,那个说“不留名”的男人。
他的呼吸重了,额角冒汗,可动作没停。链影翻飞,卷着风声,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残痕。忽然间,他收势停步,铁链垂地,微微颤动,发出低微的嗡鸣。
那一刻,他没想杀人,也没想烧人。
他只想……再砍一次。
哪怕手里没有刀。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踩在冻土上,每一步都稳得很。叶天寒没回头,但耳朵竖了起来。他知道是谁。
那天夜里,帐帘掀开一条缝,有人站在门口看了很久。虽然对方没说话,也没进来,但他记得那股气息——像一块烧热的铁扔进雪地,表面冷,底下烫。
那人走到他身后三步远停下,没靠近,也没绕前。
“小子。”声音粗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你刚才那几下……不是瞎抡。”
叶天寒依旧背对着他,手指轻轻抚过铁链的断口。
“你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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