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宾利慕尚在四辆黑色宝马X5的拱卫下,平稳地驶出华立大厦露天停车场。
出口处的电动闸杆缓缓升起。
就在车队即将汇入主干道时,陈阳忽然开口道:“稍等一下。”
司机闻言,轻踩刹车,车队在出口处的安全区域缓缓停稳。
陈阳降下自己这一侧的车窗,防弹玻璃无声滑落。他对岗亭旁边那位早已肃立敬礼、神情略显紧张的保安招了招手。
保安立刻小跑上前,躬身聆听。
陈阳温和地说道:“同志,我的一辆黑色凤凰自行车,就停在B区东南角的立柱附近,麻烦你帮忙留意一下,别让人当无主车辆给挪走了,回头有时间,我再来骑走。”
保安见陈阳特意停车交代此事,连忙挺直腰板,郑重保证:“陈先生您放心!我一定看好!绝不会有任何闪失!”
“谢谢,辛苦了。”陈阳微笑颔首,升起了车窗。
车队重新启动,汇入夜晚的车流。
李曌旭坐在他身旁,目光掠过窗外一辆停靠在路边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周知的哥哥,周烨下午被经侦带走了。”
陈阳眉头微动,侧头看她,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你消息倒是灵通。他具体涉及什么问题?”在他印象中,李曌旭对周家这等“次一级”的门阀兴衰,通常不会投入过多的日常注意力,除非其动向触及了更核心的利益链条。
李曌旭调整了一下坐姿,目光依旧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语气平淡得仿佛在分析一份的商业报告:“周烨,说得好听是阿斯利康康的高级合伙人,实质上,就是外资在华利益的代理人之一,而且是吃相不那么好看的那种。这些年,他利用周家的背景和人脉,为阿斯利康康在一些新药审批、医保目录纳入、甚至在一些地方政府的医疗采购项目中,提供了不少‘便利’。其中涉及的利益输送、商业贿赂,踩了几条红线。平时风平浪静,或许无人深究,或是不愿深究,但现在,‘恰好’被人拿到了比较扎实的证据,直接捅到了上面。”
陈阳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霓虹,缓缓道:“周老爷子退下去多年,影响力还在,但人走茶凉是常态。周保松在监委系统,年龄也快到线了。周家第三代,周烨和周知都志不在体制,选择了另一条看似自由实则更依赖背景的财富之路。周家的政治资源,大部分都倾斜在了部队里的周凯身上,指望他能撑起门楣。不过以周老爷子留下的余荫和周保松在政法系统经营多年的人脉,保住周烨平安落地,没什么大问题。”他寥寥数语,便将一个政治家族面临的青黄不接、后继乏力的困境勾勒得清晰。
李曌旭接过话头:“这不只是周烨个人的问题,更是当前国际资本在华夏面临困境的一个缩影。市场竞争白热化,本土企业崛起的速度远超他们的预期,导致外资成本优势不再,加上地缘政治因素的影响,让许多过去的‘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几年来微软关闭部分在华研发中心、IBM大规模裁员,星巴克面临瑞幸、Manner等本土咖啡品牌的围剿而增长乏力被迫转型、乐天彻底退出华夏市场、台积电在美压力下被迫调整战略、乃至华硕、富士康也在不断进行产能转移和调整,重新评估大陆市场的战略地位。国际资本们需要寻找新的生存方式,要么像巴斯夫这样,拿出真正的核心技术进行深度绑定与合作。要么,就像周烨背后的势力,通过更隐蔽的方式扶持本土代理人、影响政策、甚至进行灰色操作来维持超额利润和垄断地位,或者加大在私募股权、风险投资领域的布局,通过资本渗透来控制核心初创资产,保持其在产业链顶端的影响力和利润获取能力。国际资本正在用脚投票,调整他们的全球布局。周烨,不过是这股寒流中,一片比较显眼的落叶罢了。”
陈阳静静地听着,待李曌旭说完,他才缓缓接口说道:“我们早已告别了那个资本短缺的时代,如今面临的,是资本过剩、产能过剩。过去是‘招商引资’,饥不择食,现在则需要‘择商选资’,是‘高水平’对外开放,平等的对话合作。华夏需要的不再是简单的资金,而是能带来尖端技术、先进管理经验、创新理念、并符合产业升级方向、能与国家战略同频共振的高质量资本。同时,华夏自身也需要向外输出积累的资本和优化的产能,开拓更广阔、更具潜力的市场。”
他顿了顿,思路清晰地阐述着破局之道:“对内,要深化改革开放,以壮士断腕的决心,打破各种形式的地方保护主义、行业壁垒和制度性障碍,建设真正统一的国内大市场,以这片土地上十四亿人不断释放的磅礴内需潜力作为稳定器和压舱石。而对外,则要通过基建输出、贸易合作、命运共同体的理念,精心培育‘一带一路’沿线市场,将我们的富余产能和资本,转化为共同发展的动力,实现互利共赢。这是一个艰难但必须完成的转型。在这个过程中,该怎么与那些既想分享华夏发展红利,又不愿放弃技术垄断和霸权思维的国际资本共处、博弈,甚至引导、利用,就得考验你这样的顶层智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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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曌旭欣赏地看着丈夫,将话题巧妙地拉回眼前的江湖纷争:“你这套‘双循环’、‘转移产能’的理论,与商务部一些智囊的决策思路不谋而合。依我看,倒也符合眼下你对洪门和青帮的处理思路。青帮好比那些不适应新环境、注定要被淘汰的落后外资,必须清理。而洪门……你暂时将其视为可以合作、利用的‘本土力量’?可是你想过没有,洪门一旦吞并了青帮留下的大部分产业和地盘,在国内地下世界就将一家独大。养虎为患,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留着洪门,迟早是个隐患。”
陈阳自然明白她的担忧,解释道:“洪门总舵主洪秀山,与我有旧情。江湖虽不讲律法,却重‘义’字和‘脸面’。我如果利用完洪门,转手就将其铲除,吃相未免难看,也会让其他潜在的观望者、合作者寒心,以后谁还敢为我所用?江湖路,有时也需要讲究个‘名正言顺’。”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续道:“况且,青帮一旦覆灭后,留下的真空地带,以及他们与境外……尤其是东岛、共济会的勾连渠道,还需要洪门这把‘熟悉的刀’去继续清理,比我们直接介入成本更低。让洪门去对付共济会暗处的爪牙,让他们互相消耗,彼此削弱,岂不物尽其用?”
李曌旭轻轻摇头,显然不完全认同:“洪秀山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岂会看不透你的心思?他如今表面上肯配合,一是迫于你和官方的压力,二是想借机壮大自身。等他真正消化了青帮的地盘和产业,羽翼更丰,还会甘心一直做你的白手套吗?恐怕到时候,第一个想要挣脱束缚,甚至反过来谈条件的,就是他。欲望随着实力的增长而膨胀,这是人性,也是江湖铁律。”
陈阳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淡淡道:“洪秀山老了。洪门总舵主的位置,坐了这么多年,也该让位给更有‘活力’,更懂得‘与时俱进’的年轻人了。”
李曌旭瞬间领会了他的潜台词,美眸中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她深深看了陈阳一眼:“你想扶植代理人……接管洪门?”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陈阳缓缓吐出九个字,进一步解释,“‘墙’要借他洪门的手来筑,‘粮’要让他们去为我们积。等到时机成熟,这‘王’是谁,就由不得他了。”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带着超越江湖格局的宏大视野:“掌控洪门,意义绝非仅限于国内地下世界的秩序。更重要的是,通过洪门遍布全球,尤其是在东南亚和东岛省深耕多年的网络,我们可以间接施加影响力。你应该知道,洪门在东岛地区的分支,对地方选举、民意导向,乃至某些关键人物的资金往来,都有着不容小觑的渗透力!而在狮城,华人社群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洪门作为历史悠久的华人社团,其政治倾向和动员能力,在很多时候,甚至能影响议会席位的归属。这步棋如果下得好,未来在对保障我国在南海和马六海峡的战略利益,亦有不可估量的作用,甚至在涉及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我们手中就能多一张看不见却至关重要的牌。这远比单纯消灭一个江湖帮派有意义得多。”
李曌旭听完,心中暗自惊叹。
她深深地看着丈夫平静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所图之大,所谋之远,早已超出了简单的玄门整合或商业博弈,其眼光已然投向了国家统一、地缘战略和更长远的布局。
这份野心与城府,让她都感到一丝凛然。
此刻,她不禁将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那个名动京华又疯疯癫癫的赌鬼道士陈山河重叠起来。
血脉的传承,有时真是奇妙而矛盾。
“你……”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有没有想过去找你的亲生母亲?那个……沪上邱家的四小姐。”
陈阳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态度依旧淡然:“我很早就知道她是谁,在哪里,过得怎么样。她离开我和老赌鬼后,回到了沪上,嫁入了门当户对的家族,儿女双全,生活美满。这样很好,我不想去打扰她的平静。”
李曌旭既诧异于他早已洞悉一切,又不解于他这种近乎彻底的释然:“你就没有一点怨恨?或者……想见一面的冲动?你和王景川,在对待原生家庭的态度上,还真是完全不同。”
“本质上不同。”陈阳轻轻摇头,语气带着超然的通透,“王景川的恨,源于被刻意灌输的仇恨和对父爱、对认可的扭曲渴望。而我,对那位在我三岁就离我而去的沪上名媛,没有任何记忆,自然也谈不上感情。我的养母潘月虽非生母,却给了我她能给的全部。至于生母邱令仪……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她当年选择离开,或许有她的不得已,或许只是追求她想要的生活。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仅此而已,谈不上恨,也谈不上爱。”
他借此机会,再次劝导妻子:“所以,曌旭,对王景川,也希望能多一分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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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曌旭凝视着他,若有所思。他内心的这份豁达与冷静,究竟是天性使然,还是后天修炼所致?
她沉默片刻,又问了一个更深入的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当面再见到她,会怎样?”
陈阳笑了笑,眼神澄澈:“大概会像见到一位陌生而略有渊源的长辈吧,礼貌地打个招呼。我对她实在生不出什么深刻的感情。过去的早已过去,她有了她的圆满,我也有了我的道路和需要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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