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切,她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望向东北方向。那边是虹口,是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所在地,此刻隐匿在沉沉的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巨兽。
空气中的闷热似乎达到了顶点,连一丝风都没有。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是风暴降临前,最后的、也是最可怕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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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等待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而她,必须准备好,独自去面对那场即将吞噬一切的烈焰与鲜血。
孤岛的阴云,已浓稠如墨。
第二天,七月三十日,气氛明显更加紧张。租界巡捕房明显增加了巡逻的人数和频率,步伐匆匆,神色严肃。一些敏感的外国侨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随时撤离。华界与租界交界的路口,堆积起了沙包,拉起了铁丝网,由中外军警联合设卡盘查。
林薇让阿秀和公馆里的其他佣人,开始悄悄地收拾一些必要的细软和易于保存的食物,打成包裹,随时可以拎走。她没有明说,但那种临战前的压抑,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下午,她决定再去一趟“锦薇”,将最后一批赶制出来的急救包交给顾言笙派来的人,并且将工坊里一些贵重的缝纫机和工具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车子行驶在法租界的街道上,速度缓慢,因为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显得异常匆忙和慌乱。快到“锦薇”所在的路口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和拥堵。
“小姐,前面好像过不去了。”司机老张回过头说道。
林薇透过车窗望去,只见路口设了路障,几名法国巡捕和安南兵正在严厉地盘查过往行人,特别是青壮年男子。旁边还停着几辆黑色汽车,几个穿着便装、但气质阴鸷的男子站在车旁,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人群。
林薇心中一凛,那些便衣,不像是巡捕房的人,倒更像……特务。
“靠边停一下,我们走过去。”林薇吩咐道。
车刚停稳,她正要开门下车,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婉清!
苏婉清今天打扮得格外招摇,穿着一身簇新的樱草黄色洋装,戴着一顶宽檐纱帽,正从一家高档的西点店里走出来。而她身边,竟然陪着一个穿着日本海军军官制服、留着仁丹胡的矮壮男人!两人言谈甚欢,那日本军官甚至颇为殷勤地为苏婉清拉开车门。
似乎是感应到了林薇的目光,苏婉清在上车前,突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穿过马路,落在了林薇的脸上。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恶毒而又充满炫耀意味的冷笑,甚至还抬起带着蕾丝手套的手,对着林薇的方向,轻轻挥了挥,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示威。
然后,她得意地坐进汽车,那日本军官也上了车,车子扬长而去。
林薇坐在车里,浑身冰冷。陈锋的警告言犹在耳,苏婉清竟然已经如此公然地与日军军官出双入对!在这种时刻,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恶心,对阿珍低声道:“我们快走。”
她们下了车,快步向“锦薇”走去。然而,刚走到店门口,就看到锦娘正被两个穿着黑色绸衫、戴着墨镜的男人堵在门口,面色惊恐。店门敞开着,里面似乎还有其他人。
“怎么回事?”林薇立刻上前,将锦娘护在身后,目光冷静地看向那两个男人。
“林小姐!”锦娘见到她,如同见到了主心骨,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说是社会局的,要来检查我们有没有囤积居奇,还说我们这里……有通共嫌疑!”
通共?
林薇心中冷笑,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她看向那两个男人,语气平稳:“几位,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们是正经做生意……虽然现在暂时歇业,但账目、货品,都可以查验。至于通共,更是无稽之谈。”
其中一个三角眼的男人,上下打量着林薇,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这位就是沈先生的未婚妻,林小姐吧?久仰大名。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有人举报你们这里,借着做衣服的名头,暗中为共党分子转运违禁物资和宣传品。还请林小姐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搜一搜,也好还您一个清白。”
他嘴上说着“请”,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林薇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不时瞟向店里间,那里堆放着即将运走的急救包和之前收拾好的《救亡之声》册子!
一旦被他们搜到,后果不堪设想!通共的罪名,在这个敏感时期,足以让任何人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连沈惊鸿都会被牵连!
林薇的大脑飞速运转。硬扛显然不行,这些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她瞬间想到了刚才看到的苏婉清和那个日本军官……是巧合?还是……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委屈和愤怒的表情:“搜查?可以!但我要求通知法租界巡捕房,由他们派人陪同监督!这里是法租界,不是你们可以随意乱来的地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冒充的?”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给身后的阿珍使了个眼色。阿珍会意,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按在了腰间。
那三角眼男人脸色一沉:“林小姐,你这是不配合了?”
“我不是不配合,我是要求按规矩办事!”林薇寸步不让,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吸引了周围一些路人的注意,“你们既然是社会局的,请出示证件和搜查令!如果没有,就请立刻离开!否则,我就要叫巡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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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赌这些人拿不出合法的搜查手续,他们的目的很可能是想强行闯入,制造事端,或者干脆就是苏婉清借机报复,想给她扣上罪名。
果然,那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三角眼男人阴恻恻地道:“林小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说着,就要强行往里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珍突然动了!她身形如电,一步上前,右手如铁钳般扣住了三角眼男人伸出的手腕,顺势一拧!
“啊!”那男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都被拧得弯下腰去。
另一个男人见状,骂了一句,伸手就要掏家伙。但阿珍的动作更快,左腿如同鞭子般抽出,精准地踢在他的小腿胫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男人惨叫一声,抱着腿滚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周围的人反应过来,两个嚣张的男人已经一个被制住,一个倒地哀嚎。
林薇强自镇定,对吓傻了的锦娘道:“快,去叫巡捕!”
锦娘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跑开了。
阿珍制住那三角眼男人,目光冰冷地扫视四周,防止还有同伙。林薇站在店门口,心跳如鼓,背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苏婉清的报复,或者说,某些势力针对沈惊鸿和她的小动作,已经开始了。
在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面前,这些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涟漪。但正是这些涟漪,预示着更大的惊涛骇浪,已在眼前。
孤岛的阴云,终于开始电闪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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