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逆着人群走,棉帽和围巾都被蹭歪了,让江晚也看清了她的容貌。妇人的脸型与皮衣女子四五分相似,苍白的肤色,笔挺的鼻梁,微微凹陷的眼窝,不同的是妇人有着深蓝色瞳孔,额前的碎发在阳光下泛起金红的光——是很典型的乌孙人相貌。
江晚打量她的同时,也收到了她的视线。隔过喧闹的人群,跨过千年的时间,两个相似的灵魂都感到熟悉的颤栗。只是江晚的目光更多戒备与探究,而妇人的目光则审视中带着惊艳。
妇人盯着江晚良久,忽然微微侧身,厚重棉服的衣袖沾上冬阳,袖子下面有亮光一闪而逝。
她很轻很轻地扬起嘴角,深蓝色眼珠转了转,意有所指的看向江晚身后的商品柜。
而江晚盯着对方片刻,忽然弯了弯唇,随后清清嗓子,对着围观顾客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待人群稍稍静下来后,她温声道:“没关系的,小店非常欢迎同行们一起探讨制瓷之道,也很感谢各位贵客的喜欢和支持。我们的新品明日就会批量生产,感兴趣的顾客朋友可以在店里登记预定了,定金只需要三成即可。”
江晚重新拿出一个瓷碗,接着说:“那么接下来,我还是展示彩瓷上釉,欢迎品鉴哦。”
此话一出,不少昨日没直击上釉现场的人都迫不及待地看向江晚。而皮衣女子也趁机溜出来,与妇人一道消失在人群里。
两人一路来到街边一家没什么人的面馆,各自点了一碗面坐下。
妇人拍了拍皮衣女子的肩膀:“好了伊丽,一个配方而已,也值得你气这么久。过两日那家铺子出了产品,阿姐多给你买几个就是。以你的水平,多研究些时日,还能看不出门道不成?”
伊丽气鼓鼓道:“不是配方的问题!阿姐你看她,看着人畜无害的小丫头,一肚子坏水,嘴里一句实话也没有。真是气死我了。”
妇人温柔地摸了摸伊丽的头发,劝她先把肚子填饱,眼睛却看着江家铺子的方向。
那丫头可跟人畜无害四个字不沾边啊——难得遇上个跟自己一样的狠角色呢。
正月的白天短暂,日头升起的快,落下的也快。
未到酉时,天色已经暗了大半,只有地平线处还剩一抹赤红。
江家铺子的客人都散去了,商品柜上的瓷器几乎售空了,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王二清点着瓷器的数量,数着数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大敲了敲他的脑袋,嗔怪道:“笑什么呢,一副傻样。”
“按师父这卖瓷器的速度,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发财啦?”王二挠挠头,“到时候我们可以离开县衙的住所,自己买一间房子,再攒点钱买好吃的好喝的。”
“然后哥就可以找个嫂子啦!”王二坏笑,凑到兄长身边,“哥哥有没有看上的姑娘?我给哥撮合撮合。”
王大面无表情地推开他:“你还有空担心我,一副长不大的样子,自己能找到媳妇吗。”
王二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红了脸,忿忿地小声道:“我才没有长不大呢。”
“行了,就知道贫嘴。”江晚嘴上斥责,语气却并没有责怪的意味,“你俩跟曦曦学一学,人家算账本又快又准,这都快算完了。曦曦,今天卖了多少瓷器啊?”
“铺里卖出去七百三十八件,总共三十六两又四百钱;定制上门五百七十六件,总共二十五两整;预定订单一千一百件,定金一共二十二两整。加起来是八十三两又四百钱。”陈曦对着账本说。
这个数目虽然比昨日新开业时要少一些,但已经超过小城几乎所有铺子了。如果日后能稳定这个数目,她很快就能发一笔小财。最重要的是今天够了七十两,意味着她终于凑足了四百两银子。
等到那沈见青沈大人将李知县捉拿下狱,新知县上任,她立马就把母亲哥哥赎回来。
然后她就给自己放两天假,带着他们去城外走走,看看多伦湖的美景。
一想到这儿,江晚不禁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子宴前脚刚迈进江家小铺的门,就愣住了。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而月亮还未升起。天色暗淡,两盏油灯映照出小铺老板的身影。
她低头浅浅笑着,眼睛里都盛着细碎的光,仿佛日落后天地间的光亮都汇聚在她眼中似的。长发柔顺地垂下,不施粉黛,不加珠饰,却越发显得肌肤如雪,仿佛刚从雪山下来的神女,干净澄澈,不染一丝世俗尘埃。
子宴手里还提着配送定制单得来的银子,布袋沉甸甸的。而他就保持着左脚在门里,右脚在门外的奇怪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杵那干啥呢?”陈曦一脸莫名其妙,举起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快把袋子给我核对一下数目对不对呀。”
见他不动,陈曦只好去扯他手中的袋子,奈何对方没有一点儿松手的意思,只好拿胳膊捅了一下他的手掌。
子宴这才反应过来,将银子递给陈曦。
“你今日倒回来的早,”江晚攒够了银子,好心情地给子宴倒上茶,抬起头时粲然一笑,“看来送货的路线都记熟了。”
子宴接过温热的茶杯,猝不及防对上女子如花笑靥,又想到自己握着的正是方才她的指尖触碰过的地方,捏着杯子的手腕忍不住抖了抖,一抹红晕悄悄爬上脸颊。
相识一月,他还从未见她如此真心实意地笑过。
愣神间,江晚已经把三个徒弟都赶去打扫库房。此时前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江晚倾身过来,一手扶着子宴的椅背,一手搭着扶手。霎那间少女独有的馨香萦绕在他口鼻间,子宴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端坐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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