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在风秋走后,见到了江父江母。
这两位年过四旬的长者向他行了一礼,被苏梦枕及时扶住。
他眉梢微促,轻声道:“两位何须如此?”
江父道:“苏楼主对我儿的照顾,我夫妻谨记于心。将金风细雨楼尽数交托于她,与其说是她合适,倒不如说是她已适应了金风细雨楼。”
“苏楼主是为了她后半生坦荡,方才将一生心血相交。这份恩情,我夫妻还不得,也只能向楼主道一声谢。”
江父江母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虽说不涉江湖朝堂,但论起精明程度,怕是连无情都要稍逊一筹。苏梦枕也从不与这两位话中绕弯,他尊敬道:“两位言重了,江湖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苏某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交托者。”
“是苏某要谢过两位。”
江父江母互看了一眼,心里大约有了数。有些事情有数之后,就不必再摆上明面去说,说的太直白,反倒要坏交情。这两名商人本就感佩苏梦枕与他父亲昔年施救之情,掠过风秋的将来,他们的感激之情更多。
趁着今夜有空,江父江母便将先前苏梦枕请托之事一一告知,同时将那船上带来的东西再详细告知。
江父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吃食,只是从不同的路来的。有些路,不方便摆在明面上,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苏楼主得了礼,不妨尝尝,看看是否新鲜,又是否要常送。”
金风细雨楼在年前曾托江父开辟新的粮道,这只是明面上的,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大李通过金风细雨楼想要弄清楚,除却官道江湖里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密途。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对商家来说无利可图,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朝廷发现,甚至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冠你个“谋反”的帽子。一年的功夫,也不知砸下去多少银钱,江家方才摸到了这些绿林黑道行的秘密通道。
然而这样的事情,仍是不能摆上明面的。所以借着这船,将他们查到的“路”送来苏梦枕的手上,再由苏梦枕送去给李无忌。
苏梦枕道了谢,江父仍有困惑。
他道:“这路来的远,有不少甚至过了辽。”他迟疑了一瞬,“皆是往燕云十六州的路,这路就算寻到了,也未必是能由官走的……阁下寻这些,真的有能用上的一天吗?”
苏梦枕眸色似也被月光浸染,他接过了江父递来的“礼单”,颔首道:“用得上。”
他微微笑了笑,常久的生病让他的面上有些灰暗,但这颜色却只会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坚不可摧!
苏梦枕看着江父,他淡声道:“或是三年后,或是十年后,再或是十五年后——”
“——大漠的孤烟与羌笛的风沙。你我有生之年,总会再见到。”
江父江母去见了苏梦枕,风秋不便打扰,自发的退出院中,随意寻了处空闲的地方小憩。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紧接着一件,细算下来,她都没有真正休息过的时日。此刻江父江母来了,她也好似真是个孩子了,也能在夜间闲逛偷闲。
风秋倚着廊柱,夜风温和,熏得她昏昏欲睡。
但她在合上眼前,极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向后看去,瞧见了并不在意拨动了树枝的怜星。
风秋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怜星道:“枫娘又怎么没和叔父叔母一起?”
风秋随口道:“我爹娘去见我师父了,我没必要跟着。”
怜星笑道:“既然是家中闲谈,又哪里来的没必要?怕是别的事吧。”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也不觉得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显然过线的动作能瞒过怜星,她竖起一指,嘘声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了。就像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怜星静静瞧着风秋竖起的那根手指。
她实在太被老天厚爱。明明是个握起刃来再凶狠不过的刀客,偏手生的比最娇养的女人还要纤细柔韧。若非她刻意为之,怕是任何一个瞧见她手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对乐伎的手,而非一位刀客。
她生来便是件上天给予精心雕琢的礼物,瞧见的人都想要拥有。若非际遇使然,怕早就被人藏进了柜子里。可若是被藏进了柜子里,又怕是没有了今日月下华光。
怜星瞧着眼前的姑娘,从她的指尖贪婪地一路瞧进她的裙角发尾,瞧见她纤细的下颚,瞧见她微亮着光、可爱又可恶的眼里去。怜星看着她,心中的欲望蠢动,可手指脚尖却又动不得一步。
他只能看着,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可真是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风秋见怜星静默着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记着今晚宴席的事情。宴席上江母因不知这两人性格,许多行径做的确实太过亲昵了,这样的行径对大李、对无情或许都算不得什么,但对这两兄弟,按他们的标准,的确能够上冒犯。他们把一顿宴席全然忍耐了下来,甚至顾忌到了江母的心情,风秋是该道谢。
不仅是道谢,她有些无奈地想,或许还该备礼。
风秋想着,轻咳了一声,对怜星道:“师兄,今天晚上谢谢了。”
怜星闻言回神,他笑着反问:“谢什么?”
风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直接说谢谢你们没对我娘发莫名其妙的脾气,会不会适得其反,本来没气被她这句话反而给弄得生气了?邀月肯定是会生气的,怜星呢,她好像还没有见过怜星生气。
或许是今夜她太放松了,以至于在怜星的面前,思绪都飘散了开来。
怜星见状,忽而微微倾下身。他漂亮的脸一下与风秋距离的很近,风秋的脑后就是廊柱,她下意识后仰,竟也退不去哪里。怜星瞧见了,忍不住弯起了眼,他略退后了一步,先前略带侵略的气息就像是风秋的错觉,在一瞬间散了干净。
怜星还是移花宫里好说话的、风秋不怎么怕的那位二宫主。
他给了风秋绝对安全的距离,略歪着头笑道:“和家中的长辈说上几句家常,这是为人晚辈的应尽之责,说不上任何需谢的。当年枫娘不也常陪师父说笑吗?”
风秋嘀咕道:“毕竟场合不太一样嘛……”
怜星的耳朵就和他哥哥一样厉害,风秋再小声的话也瞒不过他的耳朵,他听见了,慢慢道:“原来枫娘知道今天的场合。”
风秋:“……?”
风秋原本散漫的心态忽然警惕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果然,下一刻怜星便紧跟着说:“枫娘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就更不需要向我和哥哥道谢了。”
风秋:“!”
风秋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睁大了眼睛,对着自己面前的怜星道:“我娘骗你们来给她相看哎!你们怎么会不生气呢?”
风秋越想越觉得和断魂谷那次,果然邀月进阶果然还是出了岔子,连着怜星对付断魂谷的时候可能也有问题。怜星给她的距离不方便她站起来,她只要仰着头对怜星说:“你老实告诉我,和你哥哥是不是真的练功出了点问题?”
“你们本来就是大夫,大夫最容易讳疾忌医。当初邀月受内伤就是这样,我看这次他是不是伤的也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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