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三更,臣请在尚书台外挂榜,榜上书‘军纪十条’外,再添一条:‘军中之言,不出营门;营门之外,不信流言。’这是为军,也是为民。”陈宫走到廊下,回首,目光直直地看着王允,“愿司徒也于府门外贴一条:‘府中之案,不取无名之书。’这是为司徒,也是为朝廷。”
王允不动声色,良久才道:“贴。”
陈宫揖别而去。王允立在檐下,盯着廊柱上一道细微的裂纹——那裂纹不是今日才有的,亦不会因今日而愈。风吹过,他袖中那两封纸轻轻一颤,纸的声跟风的声混在一起,他忽然觉得分不清是风使纸动,还是纸使风动。
……
午时,太学东庑。堂下两派诸生隔着一条青砖甬道,相持而立。一派持“礼义为先”,主张“立礼以化凉”,另一派持“民生为本”,主张“兵定而后礼”。辩词起处,还算温雅,渐渐便躁。有人把昨日玄武门血战搬上案:“无兵,何以守礼?”对面立刻反击:“有兵,何以立礼?”声音一高一低,像鼓与钹互相敲打。祭酒陈某面色铁青,连连举手,终难平息。
忽有一少年生披素,举着一纸出列,声嘶力竭:“王司徒要籍没凉州籍!今日籍官,明日籍民!诸生可忍乎?”此言一出,堂下一阵骚动。有人怒骂“胡言”,有人却眼里立刻涌出悲愤的泪光——悲的未必是“籍没”,愤的也未必是“王司徒”,而是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把被人碰了一下就会响的刀。
就在骚乱将起未起之际,门外一队人悄然而至,居中竟是王允亲至。诸生愕然。王允不入案,只立于门槛,长揖道:“诸生,王某此身,亦太学之旧。世道如火,王某之心如人心,无‘籍没’二字,唯‘杀逆’两字。若诸生信王某,便请散;若诸生不信王某,王某一人坐此,待诸生骂尽,再请散。”
诸生哗然,彼此交流的目光里,有羞、有惧、有敬、有疑。祭酒抢前一步,声带微颤:“司徒,学堂之乱,是学堂之耻,非司徒之责。请司徒入堂小歇,由陈某自处。”说罢回身,对诸生喝道,“诸生各退三步!不许再以无名之纸增口舌!”
王允摇头,仍立在门槛,像一根立在风里却不愿后退半分的竹。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少年的素衣——少年手里的纸抖得厉害,像在抖他的心。
不多时,太仆送来礼,几篮子烙饼、几筐果实,粗而暖,摆在廊下。王允抬手亲自拿起一枚烙饼,递给那少年:“吃一点,你的气就不那么乱。”少年怔住,眼里泛潮。祭酒趁势命诸生散去,关门三日的榜也贴上了。门外的风吹得榜纸边缘轻轻翻动。诸生各自慢慢散去。王允仍立着,直到门扉合上,才背过身,低低咳了一声。那一声像不想被任何人听见,他却又知道,总会有人听见——人心就是这样,一半刻意,一半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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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角落里,“鸩”的人隐在阴影中,把这一切收进眼里。角门处,有一个戴斗笠的中年人慢慢转身离开。他衣襟普通,眼神却亮,亮得像蜻蜓点水。他走向巷深处的驿站,驿站里一名穿麻衣的客正等着他。中年人将一枚小小的木签递上,木签上刻了一个“柳”字。麻衣客眯了眯眼,心里暗道:柳,柳谷。毒士自西来书,非独入州,亦入学。
……
午后,清凉寺的钟声敲了三下。僧房里,李儒把一封折好的白绫信轻轻放在木案上。他的手很稳,稳得像一根用毒久了的人慢慢学会在每一个动作里省去多余的抖。他对面坐着一个细眉目、穿旧青衣的书生,年纪不过二十,面目清癯,眼睛明净,却被这明净拖得有些薄。
“我不是来为董卓辩护。”李儒率先开口,笑意淡,“我也不是来为吕布辩护。我是来为你辩护——为你这类人的命。”
书生指尖缩了一缩,还是抬了抬眼:“李先生想说什么?”
“你在太学讲礼,你以为说服了别人,其实是说服了自己。你说‘礼能化兵’,你相信。另一个人说‘兵能护礼’,他也相信。信的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在信。信便会分,分便有隙,隙便可用。”李儒用指尖在桌上点了点,一点一点,“‘他们’的手,正从那隙里伸进来。”
“他们?”书生轻声,“谁?”
“想要你写‘复礼’二字的人,也想要你骂‘军权’二字的人。”李儒笑,“他们甚至可以是同一群——白天让你写,夜里让你骂。”
书生沉默。他盯着李儒的手,忽然问:“先生是谁的人?”
“活人的。”李儒不假思索,“你若只看见王司徒与吕将军的斗,看不见城外之兵与城中之饥,你便是死人的。死人说话,我不听。”
书生的喉结动了动,眼神里有东西松了一线。他低声道:“今日太学之乱,是你书?”
“不。”李儒摇头,“我只给了一句题眼。‘州’与‘人’,‘礼’与‘兵’——都是题。谁写,谁分。你们自己写的。”
“那先生此来,是要我做什么?”
“写。”李儒把白绫信推过去,“写‘不籍没’四字,落笔要狠,语要简。把你们所惧,先写出来。你若不写,别人替你写,你便永远在别人的字里过日子。”
书生凝视那封信,许久才抬头:“写给谁?”
“写给你自己,也写给王司徒。”李儒微笑,“你不信王司徒,并不是因为王司徒做了你不喜欢的事,而是因为你害怕他会做你不愿承认自己害怕的事。把这一点写出来,王司徒就不会做;或者做了,也不敢不解释。解释,是对‘行’的一种克制。”
书生的目光一点点亮起来。他忽然深深一揖:“受教。”
李儒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单薄而倔强。他伸手把茶盏推远了一寸,茶已冷,冷得像长安城里所有未散的夜。门外风吹过,一片落叶从窗缝飘入,旋落在案边。他伸指按住叶脉,轻轻一弹,叶翻了一面——正像他今日要翻的,是城里许多人的心。
“司徒。”他在心里默念,“你心太正,正到容易生疑。疑一生,便容易用错刀。陈宫会替你挡一挡,但陈宫也不是‘你的’。”他站起身,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灰,“我不是任何人的。我就是这风,吹到哪里,哪里就要起一层涟漪。”
……
傍晚,王允府。院里檀炉轻烟缓缓,香气并不甜,带着一点木涩。王允独坐书房,桌上摊着一张名册,是他命门下筛出的“凉州籍官属与军籍所在”清单。清单并不长,名字之间有空白,有的名字被墨轻轻抹过,有的则圈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点。那点不是为了“记”,而是为了“看”——看自己有没有因为心里某个偏见把笔落在不该落的地方。
门响,杨公入内,手里捧着一封信:“司徒,太学诸生请。”王允接过,一行大字入目:“请司徒明示‘不籍没’。”字迹雄健,纸面尚温。王允指尖轻轻一摩,心里竟涌起一种说不上是酸是暖的东西。他缓缓叹气:“诸生之心,于我非‘逆’,是‘惧’。”
杨公躬身:“司徒既明,便好。”
王允把信放在桌案边,转而看那名册。窗外的夕光斜进来,照在纸上,纸上的几个点像在光里浮起来。他盯着那些点,胸口忽然一窒——那窒不是因为点,是因为点背后闪出的一张脸。那是陈宫的脸。那张脸平静、狡猾、果断、周到,他既借他的笔,也借他的刀;他既需他的谋,也怕他的谋。他忽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我如果把这名册给陈宫看,他会不会替我把所有点抹去?”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司徒,军中张将军在外求见,言有急事。”
“张将军?”王允挑眉。
张辽入内,抱拳:“司徒,今日城内巡查,‘鸩’之人截下一封飞书,投往尚书曹署中堂。其上言‘司徒与吕将军将分途’……此言若入堂,堂上即生两心。末将请示,是斩草,还是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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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允心中“咯噔”一声。他看着张辽,忽觉得这个寡言的武将眼里的光比纸上所有字都锋利。他缓缓道:“两心,不是今日才生。放草,但要在草根上系一根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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