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牙关一紧,枪缨微颤。他自小便是‘直’,直得像西风;直亦易被“快”所牵。他眼里那一撮火,正要沿枪刃烧下,忽被谷口第二声鼓按住了——
“咚。”
许笛的声音随后压来,清亮:“青狐峡外‘讲风’——讲一个‘界’!界者,守也;界者,护也。敢言者千言不罪;敢越界者,一匕必诛!——你们谁敢拿伪‘市禁’吓人?把字写正了再来!”
崖上有人骂,甩手又掷下一叠纸。纸未落地,被“噪子链”一勾,连着落进‘卧牛’后的水缸。
“够了。”马超忽然收缰,马头微摆,“我不入峡。谁敢射我,便是越界。”
白额祁弥冷笑:不入峡?那便“猎人出套”!他一挥手,压在崖肩的三股恶徒带火刀从侧坳奔落,意欲绕谷口掀鼓,挟名而退。却不知宁采青早在鼓下两侧立了“掣索”与“套爪”,一股脚下忽然一紧,三人齐跌,滚得满身灰。阿正两指一扣,“袖弩”轻鸣,三枚短羽,“笃笃笃”钉在对方袖口衣摆,不伤肉,钉住手。石敢急怒而下,刚一跃,枪下一空,脚腕忽被“无声靴”旁伸出的黑索轻轻一绕,人尚未落地,已被倒拽回去,竖成一条线,悬在半空,骂声顺着绳往下流。
“稚手。”宁采青冷冷吐字,“放回。”
掣索一松,石敢“扑通”摔在草里。白额祁弥眼角一跳,知计破一半,咬牙:“猎‘苍狼’!”
他抓起身边一柄短戟,身形如豹,顺崖侧小道奔下,直扑马超。马超仰身一抖,银枪化光,迎面一刺——枪风与短戟撞在一起,火星四溅。白额祁弥借力后滑三步,脚跟陷进砂里,沙石碎响,此人却悍勇,皱眉又扑。
“住手。”吕布一声,脚下一错,方天画戟自他背后“嘡”的一声出鞘,月光在戟刃上敛成一缕冷。他不抢前,也不让开,就像一块被水磨千年的青石,自己有一条“路”。白额祁弥第三扑至,戟柄轻横,竟先打在他腕骨的空里,噗的一声闷响,白额祁弥腕中酸软,短戟脱手被戟柄一磕,飞出去一丈,插在草上,抖了三抖。
“你越界。”吕布的声音凉,“退。”
白额祁弥怒极不退,眼角血丝一翻,抓起地上短戟又扑。张辽看得眉峰一挑,枪尖斜斜一搠,像在夜里写了一个极简的“折”字,白额祁弥的脚步被那一“折”掀了一下,又跌回原地。
“狼不懂‘理’,”许笛在鼓外高声,“但要懂‘疼’。”
白额祁弥终于明白,咬牙退向崖侧。宁采青袖里银牌轻扣:“不追。”
一切不过眨眼。马超按下心头火,看向吕布,眼里已无初来的那点锋利的骄躁,剩的更多是打量与敬谨。西风吹过他肩上的铃,铃声“叮”地一响,像一只狼打了个喷嚏,收了牙。
“苍狼,”吕布道,“你受人挑,以‘快’求名。快,是刃;久,是骨。你若只凭快,便被人用来坏‘久’。”
马超勒马,一拱手,语含锋却直:“你不入峡,是护你法;我不入峡,是护我名。今日之计,是冲我来。我不受。——然我有请:与公一试。”
“试‘刃’,还是试‘界’?”吕布问。
“先试刃,再试界。”马超的枪在月里一挑,光线被挑起一朵极小的浪,“三十合,过鼓影不犯界。”
“可。”吕布将方天戟横在臂下,向鼓边一指,“以鼓影为界——不过影,不动民,不惊医,不乱商。”
鼓匠的手臂轻轻一绷,鼓面油衣泛起极浅的一圈纹,又平。两骑相对,风止如人屏息。
第一合,枪如电,戟如星。马超先以直入,戟柄一让,以弧破直。第二合,马超枪尾回挑,戟首下坠,像一把落雁刀贴着草皮走,微微一抹,把枪尾磕开半寸,不求伤人,只求“断劲”。第三合,二人皆不入鼓影半步,马蹄在影边画出两条浅浅的半弧,好似在石上刻规矩。
自第四合至第十五合,枪与戟的金铁声在夜里连成一串密密的珠,珠中有缝,那缝里是风。马超越战越惊:吕布戟路明白,像一条随时能看见尽头的路,又像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他狠一狠心,枪忽而作蛇,忽而作鹤,从“关节”里偷一寸险,欲以小巧破大力。吕布眉峰不动,方天戟忽入忽离,有时像拿的一根竹子,虚虚地拨,有时像扛的一根山梁,沉沉地压。到第二十七合,马超忽觉手心一麻,枪节被戟背极轻极准地敲了一下,正是他的第三节。那一下不重,却像敲在他心里某个不肯认输的“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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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合——枪尖与戟刃近得只差发丝。马超眼角余光看见鼓影边上一盏“行医灯”,灯火稳稳。他便稳住了手。第三十合,他枪尾斜落,把枪尖往下一按,向后一收:“我输一礼。”
吕布停戟,未追势,袖口从枪刃旁掠过,衣不破,刃不伤,鼓边影不动。他把戟轻轻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嗡”,在夜里散开,像一句很长的“理”。
“试‘界’已成。”他说,“你的‘刃’,可立‘名’;你的‘心’,若立‘界’,可立‘久’。”
马超翻身下马,抱枪而拜:“蒙教。”
吕布俯身,手指一扣,扶他一把:“不教。各自检。”
此时峡上早散,白额祁弥暗暗收人。阿正递下一枚小铜哨,辛刀递来一小瓶羊脂残痕。杜棘把伪“市禁票”与真正的“市交纹票”并列铺开,许笛在小棚里对着围拢的百姓讲给他们听:“看——字不同、墨不同、花不同。‘市禁’若要禁,挂在门上;若有人偷偷丢一纸在你脚边,十有八九是坏巢的手。”
众人纷纷点头。鼓声从谷外慢慢落下去,像风把一匹布从高处抖开,又轻轻收起。
翌日辰时,马腾至。云禄控马相随,白羽仍插在鬓边。马腾闻子夜斗吕布三十合,面无喜怒,先看鼓,再看鼓影,最后看马超的枪节处——那里有一丝极细的擦痕。他低声道:“恰好。”
“父亲,”马超坦然,“我越界未犯,鼓未入峡。吕公以‘界’折我,以‘理’稳我。儿佩服。”
马腾抬眼看吕布:“苍狼直。直者易被人以‘快’驱。昨夜一试,他的‘快’收了半寸。多谢。”
“谢他自己。”吕布道,“他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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