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什么?”校事冷着眼问。
“奉市规。”辛越答。他的目光不往校事脸上看,只看木签的灰边。灰边被风吹起一点小毛,他用笔尾轻轻抹平。校事皱眉,退半步,把木签还给他:“去。”他转身时,巷口上方吊着的风铃终于轻响一记。第三声“好”。
女暗子从另一头绕过来,去酒肆里取一坛酒,买酒时特意多塞了一文。酒保笑骂一句“怪富气”,回头时暗暗把一枚剔透的小石子放进她手里。石子有指印,印是“文”字的一半。她擦手,石子落在袖里。几个人在巷口擦肩而过,谁也不说话,只在路口分开,像水流遇到石头绕一下,下一刻又在暗处会合。
——
辛越想过这趟会险。没想到险来得这么快。
他刚出东市,南巷尽头转角,一队黑甲巡兵拐过来。为首那人肩背如山,眼神里的光像将烧未烧的铁——许褚。许褚的目光扫过诸人脸,不留痕。辛越呼吸一顿,继续走,步幅不急不缓。他知道自己的步长被看见,知道自己眼珠转不转也被看见。许褚忽地跨前一步,卡在他身前,低声:“这路,你绕远了。”
辛越心底一沉。他扯出一个在盐贩间学来的笑:“我家小子爱看东市马戏,迟迟不肯走,耽误了。”
许褚盯着他胸口里衣的起伏。“里头鼓着什么?”
“垫的棉。”辛越答。
许褚伸手就要去拍。辛越眼角一跳,一步侧身,恰好让许褚的手拍在他胸口稍偏的位置。那里有绒棉,也有硬物——那是他特意塞的一块磨得极薄的木片,木片受力,发出很轻的一声“咯”。许褚手下一滞。就在这一滞里,风从巷子尽头卷来,卷起一片雪粉。雪粉里掺着极细的灰,灰击在许褚脸侧,像谁远远扔来的一撮土。许褚眯了一瞬眼,手再拍,辛越已顺势退半步,笑:“官爷手劲好,拍得我胸口暖和。”
旁边一名校事凑到许褚耳边:“此人步长八寸缓,无惊色,先放。”
许褚收回手,盯他:“滚。”
辛越躬身,一步步退开。背上汗湿,冷一吹,汗立刻结成了小小的冰。他继续走,不疾不徐,直到转过两处巷角,再把背后的紧绷慢慢放下。路边有家卖纸钱小铺,窝着一只老猫。他停了一瞬,弯腰捏了捏老猫的耳根。老猫打个呵欠,露出一口坏牙——城里连猫都心累。
——
天将午,阴影短,光却不暖。辛越在一个水井旁等。井边摆着三只破木桶,桶里冻着薄冰,冰里压着几根枯草。他掬了一捧井水,吐掉。舌根发木的瞬间,井檐上方,吊着的一朵红线球轻轻晃了一下——信号。墙里传来极轻的一声:“重一、轻一、重一。”这是门环的节奏被手指在另一面按出来的“影子”。辛越回以指节敲石的三记。墙里“□□”合上,砖缝里推开一块暗砖。
王子服的人伸出一只手,手背裹着布,布色暗。手掌不大,掌心厚茧。辛越把薄囊塞进去,那人掌心一握,囊没了。他没有多看一眼,只低声:“巷口听风的换班。你切东,不走南。”
辛越点头。他转身去走,步子刚抬,身后墙上忽然传来一记细轻的“嘀”。他心里一紧——那是警讯。下一息,巷口有靴声压雪的不同节奏近了:七寸半,急。辛越不看,脚下一转,拐入一条窄到只能容一人的夹巷。夹巷尽头是一片矮院,院门敞着,门内空。辛越跨进去,把门轻轻合上。院中的柴堆上有一只破簸箕,簸箕底下藏着一块青砖。他抬砖,砖下是一口半封的小地窖。他钻进去,盖上盖。外头靴声过,声音在门前停了一瞬,又走。辛越在黑里憋气,数心跳到一百下,才把盖抬开一小线,吸一口气,再把盖掩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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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里等。黑是冷的,冷能把人喂得很清醒。他想起陈宫那句“第三处写‘奉’”,想起吕布吩咐的“看雪”。他看不见雪了,就看自己的指节。他把指节一颗颗按在掌心,感受硬茧的边角。这个动作把他自己的心又系回一处——离开黑,就在下一刻。
地窖外,忽然有一阵风卷起。他听见簸箕被吹翻,柴堆沙沙。有人推门,门环撞在门当上,“铛”的一声,极轻。辛越身子一紧,右手摸到腰际的短刃,左手拖住地盖。他知道,一旦开盖,就是死;不开盖,可能还是死。他把呼吸压到最低。推门的人没有进,只在院里绕一圈,吐了口痰。脚步声走远。又过了半盏茶,墙外传来小儿哭声,紧接着一个妇人的叹。叹里没有杀气。他把盖掀开,爬出来,拍干身上的土,掀门出院,继续走。
——
血书已经转进王子服的手。
密室内,王子服用蜡封温手,揭开薄囊。里面薄纸两层,层与层之间压着一片薄得几近透明的丝。丝上四字——“勿急、勿杀”。纸角处,最微处有一道血痕。那不是天子的血,是另一滴更新的。他指腹轻按,血已干,干在丝的经纬里,渗出一圈很小的晕。
“叔父的字。”王子服心里一紧,随即把“叔父”两个字按下。他把纸折回,塞入一只狭长的竹筒,筒内壁刻一“奉”字的一半。竹筒入壁缝,壁缝复平。他对门道:“今日不回宫。守在东市。谁敢杀,我先替他死一次。”
门外人低应。
——
辛越出了夹巷,按原定的“切东”路线从城墙脚走,路极窄,墙根有绿苔,踩上去滑。他身后一直有声影慢慢贴着,时远时近。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像冷针贴皮。他不回头。一回头,心就乱了。他在一个拐角短短顿了一瞬,眼角余光里是一条粗麻绳从墙头垂下,绳末拴着一只破竹篮。篮里有两根葱、一团面。辛越顺手摘了一根葱,嚼。葱辣,辣得眼睛发酸。他借着这点酸,把脑子里开始翻涌的许多“如果”压回去。
快到东城根,雪又起。不是大雪,细得像无数根极短的线,从天上落下来。线一落地,就变成点,再被风抹成线。辛越忽然觉得这雪,与他带的那条线很像——落下去,变成另一种东西,等风来再显形。他把头微侧,避开迎面的雪,把步子又放慢了一分。
前面出现一座小祠。祠前有一口钟,钟不大,铜绿里露出几处被人摸亮的斑。门虚掩。辛越心里弹了一下——那是他与接头人约定的最后落脚点。敲门时不言,只敲钟。钟三响,无言,再等门缝里伸出的手。他正欲抬手,身后忽然风声紧。有人吐气,脚步压在雪上的轻响突然顿住,随即猛的一下——杀气直扑后背。
辛越不回头,右脚一钩,身子斜出,半步借力,整个人贴着门框滚进祠内。短刃随手抽出,刀光起落之间,在门外人的手腕处扫了一下。门外人闷哼,退。辛越不追,手反抓门环,“叮、咚、叮”——钟声响。钟声不大,却沉,沉得能把门外的风压出一尺。
他退到祠内正中的神龛前,转身,背贴龛座。门外人没有立刻冲入,像在算。雪从屋檐泄下来,祠内半明半暗。辛越把左手伸进里衣,去摸那只已空的囊袋。空。他心里一松——这趟没有白跑。他正要沿着侧门撤下去,门外忽有人笑:“写‘奉’字的好手,写得我心里一动。”
声音轻,很聪明。紧接着四五道脚影扑进来。祠内地方狭,刀柄、靴钉、门槛在瞬息之间撞作一团。辛越的短刃是军中常见的鱼肠样小刀,近身时正合用。他一记横挑,划开第一个人的袖口,第二个冲来的腿在门槛上一绊,半跪,辛越刀脊敲他耳后,倒。第三个——手上有功夫,刀口压得稳,逼得辛越一路后退,退到钟下,脚背撞钟舌,“嗡”的一声长响沿铜腔震出去,门外雪被震得抖了一抖。对方刀势一滞。辛越趁这一滞,猛地贴身,刀背顶人胸口,后膝一顶,对方重心一歪,齿咬“鹫喉”铜豆的动作被他看见——来不及,他急切地一掌拍在对方下颌,把“豆”拍飞。豆在地上打了三下,滚进门缝外的雪里。
“校事?”辛越问。
那人不答,眼里全是冷,像一片结了两层冰的水。他抬手要掐喉,辛越一肘,挣开。后背忽被一物擦过,火辣辣一疼。有人趁乱递来一根麻绳,辛越接过,往门内一扯,带倒门环上的小木闩,把门暂时栓住。钟“嗡嗡”未绝,祠门板在外头被人撞得“吱呀”。辛越知道拖不得。他贴墙而行,一步一息,向侧门去。
侧门口,有人影立着,衣袍不显,手却稳。是王子服的眼线。他把手伸过来,掌心向上。辛越把手往那人掌上一贴——空。那人了然,伸手反扣他的手腕,低声:“走!你伤不重。”
辛越摇头。他看见门外的雪被脚踩出一道极浅的槽,槽的间距七寸半。他忽然笑了笑:“这城,乱得好。”说完,他把短刃一转,刃尖在自己无名指处一刺。血珠起。他把手指在祠里的供案边轻轻一抹,抹下一点灰,血与灰混成一抹深。然后,他抬手,按在祠柱上,写下一个字——“若”。字不大,收笔处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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